而他却在这样的诅咒之中,依然怀抱着被爱的渴望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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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电影发行方的LOGO放完之前,靳老师仍然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放了鸽子。好在小胡还是来了。他和老靳一样,因为太高,即便猫着腰也很是显眼。刚一坐下,老靳伸手摘掉了他的帽子和口罩。“唉,干什么呀哥。”小胡紧张地低下头。第一排的位置实在是让人脖子酸痛,还衍生出一种无遮无拦的不安全感。“黑灯瞎火的,谁认得出你。”老靳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座椅里。影片画面清新音乐舒缓,让人昏昏欲睡;每次觉得自己开始犯困的时候,小胡就会伸手掐一记隔壁老靳的大腿,弄得老靳一会儿“唉哟”,一会儿“妈呀”,硬是把一个沉闷的片子从头看到了尾。放到R级桥段的时候,屏幕上肉体起伏喘息不断,小胡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去看老靳,发现对方正好也偏过头来看他,一瞬间两个人脑子里都想象着彼此不穿衣服的样子,互相对视着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散场以后两个人分头分批偷鸡摸狗般撤出影院,一边微信联络:
— 靳老师,有兴趣合作个文艺片么?
— 能上映的那种还是不能上映的那种?
— 您喜欢哪种。
— 你说呢。
//.end.
老靳承认一侧眼珠完全失明的新闻上了头条。他在片场接二连三地磕碰摔倒, 甚至往往没法准确碰触近在咫尺的物体,让所有的人茫然失措。这一天,他终于亲口说出来那是因为没有了一半的视野,一切都忽然变得遥不可及。舆论媒体芸芸大众猜测纷纭,但他没有外伤,也查不出内患。开车是肯定不行了,要是还想演话剧,或许没法顺利地在舞台上走位。他有点忧愁地想。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同情,鼓励,非议,落井下石,等等等等,倒并没有使他非常有感触;只不过是一只眼睛看不见,还算不上是世界末日,除非另一只也瞎掉了。他想,说不定只是时间问题。他推掉了那些项目、剧本、访谈、演出邀请,就连狐朋狗友的安慰也一并回绝掉了,背着一个包躲进了深山老林。从外表看,那颗眼珠是完全没有异样的;如果他不说,谁也想不到那只眼睛是看不到的。他有点惊讶自己竟然没有很伤心。看得少了之后,世界一下子广阔了许多。山里 入夜早,农家乐的老伙计端着一盘酱牛肉敲敲他的窗户;方言他没法完全听懂,但大致明白是在说:有个小伙子进山迷了路,方不方便挤一晚。小伙子长得很是白净好看。老靳委屈地想,后半句是没有必要的,我虽然放浪形骸了三天没有刮胡子了,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正经人。
“哥,玩失踪也不叫上我。”
他打开门,昏暗的山林忽然因为这个声音变得清澈明亮。小胡冲着他笑的样子使他终于回忆起了视力逐渐开始模糊的起初,是在那个晚上,对他这样笑着的小胡,轻轻地吻了他的那一侧眼皮。
他忽然明白了解除诅咒的方法。
明台尚年幼时,和其他孩子一样天真,常被大人骗。某年有天明镜左等右等等不到小祖宗下楼吃早饭,怕他生病了,进他房间掀开被窝一看,小家伙蜷成一团紧紧抱着肚子,姐姐赶忙问他是不是肚子疼,就要叫医生,他连声说不疼不疼,一边神神秘秘掀起睡衣下摆,明镜一看,差点笑晕过去。后来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明台就气不打一处来;那个蛋他一本正经地窝在怀里孵了半个多月,睡觉还怕压碎了,不敢翻身。直到后来姐姐实在看不下去,吩咐厨娘拿去炒了出来满满一大盘,他才知道,原来那是个鹅蛋。而明楼也不是蛇精。就算是蛇精,和大哥一起睡觉也不会真的生出蛋来。往后谁要在他面前赞赏明楼是个正经人,他就会在后面暗暗地伸出手,对准大哥最软的那块肉掐下去,掐得明楼在心里嗷嗷叫,脸上却要强装笑容。活该。
//.end.
明楼最近忙了点,挺久都没去管弟弟,倒也没听说惹出什么幺蛾子来。出差回来与明镜同桌吃饭,明台不在场,问起行踪,明镜放下筷子:“哎呀,都是你叫他投资的什么电视剧,最近好像很火的,好好的孩子弄得跟你一样成天忙得见首不见尾,今天又去和什么主创组吃饭庆功噢,你也不管管。”明楼心中诧异但不动声色,晚上见了人回来,衣冠整齐气息清新,没有一丝烟酒残留,知道小家伙有事瞒着但没当面拆穿;第二天明楼点开影视剧板块端详了一会儿,抬头问秘书:“我什么时候说要投资电视剧的?”秘书眨眼望天:“您没说,小少爷说的。”明楼望一眼屏幕上一溜“好评如潮”、“良心剧作”的新闻,沉默一阵:“查一查,近来和什么人来往。”
明台坐在平时不怎么去的俱乐部咖啡厅里。这里没有什么人认识他,是个约会的好地方。他瞥见自己等的人来了,但没有表露声色,仿佛没看见一样,低头搅动杯中的饮品。“抱歉,来晚了,你等很久了吧。”明台花了两小时精心打扮,一抬起脸,眼里都是柔软的笑意:“是呀,怎么办呢。”来者年纪不轻但保养得当,此刻职业性的笑容很是迷人:“认罚。”明台对这样老道的顺水推舟相当满意,就着投资商的身份装模作样闲聊几句,把手边放了许久的礼盒向对面推过去:“提前恭喜老师获得话题小说改编剧的男主。”他在提前两个字上压了重音,对面的人即刻领会到其中意思,目光交接之中不言而喻之事如电光石火劈啪作响。人到中年忽然被推上热议的男演员最终接过盒子打开:“真漂亮,限量版。”他的语气很由衷,手里却把盒子合上,放回桌子中央,仿佛那东西尚且不属于任何人。明台在心里欣赏对方品味,能一眼认出手表稀有。
“不戴上试试吗?”
明台的目光开始变得有些热切。
明楼翘了一天班,把会议全都推到了一周以后。他本想找人说说话但拉不下面子,只好躺平了发呆。电视剧他看了一集半,剧情很一般,无非是画面时髦些演员好看些,没什么特别的。倒是现在的抗战剧还有这么多年轻受众这一点比较让他惊讶。摁了暂停仔细观察屏幕里的男二号,绝对算不上什么青春逼人了,甚至比自己还胖些,搞不明白哪里吸引了那些个小年轻如痴如狂。更搞不明白的是,向来中意外国明星的明台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莫非还是因为国产的东西距离近,再怎么样总能牵到线。这样想来,真是一个喜新厌旧、见色起意、没有良心的小东西。明楼在心中骂完弟弟,自己把自己气得闷头大睡起来。睡梦迷蒙之中一团暖暖的东西溜进被窝钻到自己怀里,他正要开口,一听那声音,忽然就不气也不恼了。谁都有年轻的时候,相应的,谁也都有不年轻的时候。怪谁呢。
“我错了。”明台在明楼怀里真诚地说。床头柜上是那块没有人要的手表。演了十来年戏的老男人是很帅,也很招人,他现在排队也已经太晚了。对方拒绝的理由有二。第一,对方轻轻拉起一点袖口给他看,一模一样的一块表早已戴在手腕上:“我弟送的。”
“你还有弟弟?怎么没听说过。”
“你看过他的戏了。”
理由二,他从那双笑着的眼里看出了熟悉的宠溺,正如明楼对别人说起他。在他想要破坏游戏规则之前,就已经输掉了。
“对不起。”
“嗯。”
仿佛一口气看了500集粗制滥造的狗血电视剧而疲惫不已的明楼决定等睡醒了再打断弟弟的腿。
//.end.
过了中饭,明台从赵太太那里回来,小黎正从楼梯上往下走,手臂上挂着件大衣。他认出那是明楼的,也不作声,站在那里等着对方跟自己打招呼。小黎见了他,有些拘谨地一低头,柔声细气地道:“台台,回来啦。”明台伸手从他臂弯里的大衣上捉起一根头发捏在手里,不咸不淡地回道:“今天留下来吃饭伐。”小黎摇摇头。忽然,楼上书房的门一开,明楼一面往外走,两只手一面拢在领口整理扣子,低头看见他们二人,走下来自然而然地把手递到小黎面前。小黎把大衣往上搭了搭,伸出手去给他整理袖口。楼梯的平台处很宽敞,墙面上镶着高大的落地窗,阳光从外面穿透进来,照在小黎那双惯常执笔的细白的手上,很薄的皮肤被照耀得几乎有些透明,空气里灰尘的微粒都仿佛静止了一样;明台无意识地盯着那双手,和明楼宽大的、充满刚健气味的手比起来,就好像一只纤细的白瓷瓶,放在了厚重的古董八宝架上,那么地不堪一握。明台想着明楼向来就是对这样的东西有着兴趣,也是不出所料。
“老梁离婚了。”
明台忽然说。明楼脸上出现一点波动,但很快消失:
“不是感情挺好的么?”
“他太太平常看见他衣服上一根长头发都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今天去打牌,一滴眼泪水都没有。最好查查这老小子最近的资产变动。”
“知道了。”
小黎对他们的谈话没有任何好奇的反应,连半句搭话都没有,只是细细致致地帮明楼打理好了两手的袖子。明楼脸上浮起一点笑意,说道:“谢谢。”
说话时,明楼抬起手腕,眼睛望着自己的手表,说不好是在对谁讲话。明台站在低两级的楼梯台阶上,视线正好对准明楼的领带夹,样式简单华贵有些古板,唯独金色中间镶着一颗暗蓝色的宝石。明台伸手把那小物件摘下来,又利落地把自己今天领带上夹着的那个给明楼换上去:
“我喜欢你的这个。”
他没有征得许可,仿佛这样光明正大的索取在他来说才是理所当然。明楼低头看了一眼弟弟那个设计别致前卫、甚至垂下来一根细金链的领带夹子,皱皱眉:
“你们年轻人的款式,不适合我。”
明台没接茬,径自往楼上跑走了。
从三楼的卧室往下看,走向停好在门口的车的明楼已经穿上了刚才挂在小黎臂弯里的衣服。小黎为明楼打开车门,明楼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微微俯身凑近他……静谧宽阔的庭院里那一秒钟发生的事,可能谁也不会看见,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说出去。
明楼的车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明台在窗前慢慢地坐下来。他再也没有力气把自己扔到床上去了。在这一刻,他忽然困倦得不得了。陪一桌阔太太打了一晚上麻将,最终不过是为了把套出来的一句话告知明楼而已——但这些事情他从来不会拿出来和别人说,别人只当他是家大业大的明氏养出来一个的纨绔公子,学无所成胸无大志,但是怕什么呢,反正有明楼在。这样就好。他想。今天牌局上他有意让了庄家几张牌,一圈下来赵太太眉开眼笑地讲:“还是台台乖,老明养的那个小狐狸精算什么东西哦,看到人都不打招呼的。”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一旁看牌的李老板的小老婆就摇着檀香扇继续嚼:“就是的,不过那小东西是有本事,撬了汪家大小姐的墙脚,要不是明老板护着,出门还不给撕了哦。台台,你哥真的打算就这样啊?”“就哪样?”明台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可爱极了,勾人是勾人但一点没有坏心,叫人看着心软。“唉哟,我都忘记了,你刚被抱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跟明楼拜过堂的呀。”赵太太忽然说道,一边就自己笑个不停。明台一愣。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这个话题了。因为明家待他如此地好,从来也没人避讳过他是被抱养回来的事情。二十年前明楼忽然得了危重急病,各路名医束手无策,家里病急乱投医,按着一个半仙的卦找到当年乡下的一户人家,抱回来一个孩子,也不管男女就按着礼数拜了堂,后来明楼的病竟真如那痴头怪脑的老头说的一样痊愈,全家上下自然喜不胜收,将他当救命的宝贝悉心抚养起来。其实他本身也是给生不出儿子的那户人家买来续香火,老夫妻得了钱重新买了孩子又添置了好些家当,高兴也来不及,自然没有再来过问他的道理。至于和哥哥行过一场名义上的礼、是阴阳簿上留过名字的夫妻这件事,别说他那时还太小记不得事,就连当时病怏怏快死过去的明楼都记得不甚明晰,这么多年过去,当然也没人会真当回事,只被当成饭后谈资流传下来而已。
一圈小姐太太们笑得咯咯响,明台低头摆弄手里的麻将牌,他垂下眼睛的样子看起来非常乖巧,声音也温软细糯,是道地的沪上公子:
“有什么办法?哥哥是男的,我也是男的咯,又不能给他养孩子。反正叫他和曼春阿姐离婚的可不是我噢。”
他仿佛无心快语又似乎意有所指,众人也无从揣测,面面相觑,纷纷地拿手帕扇子掩嘴。明台适时地补上一句:“而且他讲了,幸好我不是明小姐,不然谁娶了我,家都要给败光掉。”
“噢哟,瞎讲八讲了。”
女人们给逗得大乐,开开心心地继续摸起牌来。明台也笑着,好像这些事情跟他一点都没有相干。
明楼当然是没有回家吃晚饭。明镜给明台碗里夹了好几筷子菜,不时地望望墙边的座钟。明台看出来她心不在焉,起身给姐姐盛汤:“不要管了,我们吃。”
明镜放下碗筷,神情忽然浮现出一点奇怪的歉疚,柔声说道:“明台啊,你哥哥要那个小……小黎,住到家里来。”
明台握着汤勺的手停了下来。只在一瞬之间,他又被午后的那种疲倦给包裹住,整个身体都变得沉重而空洞。他缓了缓情绪,平静地道:“姐姐还是不喜欢他?”
明镜没有正面回答,仿佛只是在对他察言观色似的,仔细看着他脸上每一缕波澜:“不管怎么讲,总比姓汪的女人好。”
所以说这就是答案了。明台了然。他把一碗汤细致地盛好,放到明镜面前,面上挂起温善的笑容:“我倒挺喜欢他的。”
这一年的雨季持续得特别久,水中绵延着淅淅沥沥的江南小调,好像怎么样也不肯结束。明台在六月之前就搬出去了,他向明镜要钱租下了租界一处店面,说是跟同学合开一个照相馆。兵荒马乱,总还是有人结婚、拍全家福、甚至早作打算地留下遗影。明镜心里头当然舍不得,嘴上嗔怪他心思不放在读书上,学人家赶什么时髦,但念及如今家里多了个人孩子过不习惯,也没多坚决阻拦,只嘱咐他在外头要小心,吃住都不能马虎,缺什么一定要跟家里讲。明楼在饭桌上皱了皱眉没说什么,一直到晚上,小黎帮他换上睡衣,神情忧愁地道:“台台一个人在外面,要住不惯的。”明楼低头看着年轻人纤细的耳骨,再下面就是像雕塑一样光滑细腻的脖子,对方被他盯得脸颊泛红,顺从地垂下眼帘;明楼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忽然心不在焉似的道:“你这里倒和明台一样,有粒痣。”
于曼丽从背后戳了明台一下,轻轻地,像一滴雨水。明台回头一看,她已经换上了新娘穿的那种裙子,虽然只是影楼里拿来做做样子的,仍然衬得她娇艳玲珑,美不堪言。明台无可奈何地心软了:“你忘啦?老师说过,我们不可以拍照片的。”小姑娘撅起嘴哀求地望着他。她知道他会答应。明台站在照相机面前,想起明楼和汪曼春拍婚纱照的时候,他也在场。那天的明楼不知为何有些放不开,姿势和笑容都略显僵硬;他上前去给哥哥整了整领结,笑言道:“好了呀,一辈子就一次的,开心一点。”明楼望着他,眼底深邃之处不知飘荡着些什么,最终回以笑容:“是啊,就一次。”明台心里很想亲他一下但忍住了,话一出口他知道自己永远再没有机会:“恭喜你,哥哥。”
“没有大碍,这段时间注意静养。”“谢谢你。”上门来帮他照看伤势的人原本是医学院的学生,被派驻在上海,常常协助他们行动。“昨晚领事馆遇袭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受了伤,暂时不要去外面跑动。……对你家里怎么说?”明台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根手指无意识地抠弄着绷带的边缘,被小医生敲了一记手背。“你是怎么讲的?”“噢,上头给我造了个死亡证明,家里头都以为我已经归西了,我还从报纸上看见自己的讣告,是不是很滑稽。”对方轻松自如甚至带着调侃的态度让明台有些震惊,但转念一想这也未尝不好。战死沙场或是活着做一抹幽魂,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有很大不同么?未必罢。胡思乱想之际,于曼丽的高跟鞋慌慌张张把楼梯踩得咚咚响:“明台!你,你哥哥来了呀。”明台一惊,本来是约好了回家吃饭的日子,现如今受了伤只好找了个借口,他不知道明楼怀疑了些什么,竟直接过来逮人。没有时间思前顾后,明台一把扯过男同学覆到自己身上挡住绷带:“我们是老朋友了吧?帮我一次。别说话。”
有些时候,明台也记得做过的梦。可能是听多了旁人添油加醋的闲聊,他偶尔梦见自己与明楼拜堂成礼;有时自己是懵然不懂的幼童,有时是风华正茂的少年,有时却又鬓染霜色……他虽不相信那时真是自己替哥哥化了大劫,但心底隐隐还藏着些庆幸和希望,希望有一天梦里那些怪异羞耻不可理喻之事,也能变成理所当然——终于,他从高烧的热度里醒来,浑身发冷且黏稠,受了伤又强忍过明楼怒不可遏的一顿家法,此刻怕是再不能承受一点多余的纰漏。『你跟家里要了钱搬出去,就是为了和在外头搞七捻三的么?明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小畜生!』明台有些酸楚地摇了摇头,然而那怨怒的责骂声在耳边回荡得越来越响,怎么也挥之不去。明镜想必也是气极,顺带着把明楼也骂了一通,大致是怪他作风不佳带坏了弟弟,云云。想起手里抄着皮鞭的明楼那张无言以对的脸,明台还觉得有点好笑,只是一笑就牵动身上各处伤口,笑不得。
“你醒啦?”开门进来的人是小黎,端着一盆热水,手臂上挂着毛巾。“你被打昏过去了还攥着衣服不让人碰,谁都没办法,怕你着凉,你哥哥只好把你抱进被子里……”明台松了口气。被皮鞭抽开的地方有些重叠到了原本的伤口,和原先的血混在一起,一定程度上也掩盖了受伤的痕迹。他看着那盆冒着热气的清水,挣扎着起了身:“我们家是没有佣人啦?还要使唤你来。”小黎听出他话里赶客的意思,没有接茬,只默默替他绞了毛巾,但明台只让他帮着擦了脸就不让继续。“你发烧出了好多汗,让我帮你吧。”明台看着他,想起之前的种种端倪,以及透过之前行动中认识的地下党处套来的情报,决定冒一把险:“你在上海有家人吗?”青年清洗毛巾的手顿了顿,抬起头诚恳地说:“我爸爸。”“报社的黎叔是你什么人?”一瞬间,从小黎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泄露出来的那一丝惊诧之中,明台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们想发展我们家的谁?”明台精神放松下来,干脆大大方方地解开衬衫,露出里面已经惨不忍睹的伤口。小黎看见那血淋答滴的画面,痛苦地皱了皱眉,答道:“你哥哥。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有你姐姐。”明台没有表现出反感,只轻轻点了点头:“我和你们立场不同,但我不会阻止你。我相信我的家人。”小黎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眼里露出感谢:“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明台忽然笑了:“比起我这不肖子,他更中意你。你不要让他失望。”小黎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只默不作声地帮他清洗好伤口,又做了简单的包扎,明台毫不介意地赤裸着身躯让这个前不久还为明家引来众多非议的青年为自己擦洗身体,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难以解释的亲切,就好像从镜子里看见自己那样自然。可能是因为小黎与明楼有那样一层关系的缘故吧,他想。人终归是躲不过这一劫。
“一周以后,我要去刺杀南田洋子。如果我回不来,你把这块手表还给我哥哥。如果我回来了,你还给我。”“再休息一会儿吧,你伤得很重。”小黎郑重地接过手表,担忧地提议道。明台服了药,确实感到困倦不已,他自小金枝玉叶,自从进入军统,已经很久没有对家人撒娇,此刻靠在床头心中有些软弱:“你陪我一下,好不好。”小黎坐到他身边,扶着他靠在自己肩上:“睡吧,台台。”明台闭上眼睛,窗外晚霞漫天、落日渐逝,一滴泪水溅落在衣料上,很快地晕染、干涸,就像世间万万千千偶入繁华却又随风飘零的生命,再也没有了痕迹。
向来不好铺张的明家难得地大摆筵席,庆祝的是新舞厅的开张,所邀宾客无一不是名流绅豪,一时间热闹无两。明楼在台上向众人介绍负责舞厅经营的年轻经理,台下老爷小姐太太们热热闹闹地窃窃私语:“这才几年就混进明家当了干儿子,老明还专门开个舞厅给他玩儿,真不能小看。”也有人应和道:“就是的呀,我看别说是76号那位,全上海滩都玩不过这狐狸精。”“他们家那二儿子也是不争气,明家这么有钱他白相一辈子都够了,非要跟人私奔,听说还是个男的,噢哟哟……”
舞厅里乐声响起,男男女女纷纷投入舞池,空气里洋溢着奢靡的情调。明楼搂着年轻的男孩子不紧不慢地交换舞步,贴着耳畔轻轻问:“给你的手表呢?”小黎抖了抖睫毛,看久了他的眼睛就像只猫,既天真清澈又难以捉摸:“还给台台了。”
明楼一愣,忽然觉得怀里青年耳朵上的那颗痣,如同一粒子弹深深嵌进自己的心里,留下了永远的鲜血淋漓。
//.end.
就连明镜也注意到,这天明台一早上开始就不太对劲,老拿眼角偷瞄明楼,明楼一看回去,他就假装东张西望,弄得连明楼也紧张兮兮,一顿早饭是吃不好了。明楼放下报纸夹了个小笼包到弟弟碗里,试图打破僵局:
“又怎么了?”
明台低头盯着那个热气腾腾的点心,没动筷子,幽幽地说:
“我梦见大哥了。”
明楼有点意外,虽说二人每日同床共枕,梦见对方的事儿倒真不多。
“噢,你梦见我什么了?说说。”
出于新鲜感,他开始饶有兴致起来。
“我梦见上海没打仗,老百姓都过得挺好。”
“那不是很好吗?我在哪儿呢?”
“我梦见……你不是我哥哥。……嗯,也不能这么说,应该算是哥哥,但又不是现在这种……”
明台难得地逻辑混乱了。弟弟竟然因为一个梦,连话都说不清楚,让明楼很是惊讶。
“反正,我俩都是演戏的。”
“啊?你是不是又想骗大哥唱京戏。”
“不是不是,真的是演员,但是是像电影的演员那样,用摄影机……不是在戏台上。”
“噢,还有呢?”
明台忽然幽怨地望着他,看得明楼都有点慌神。
“还有,你和别人结婚了。”
明楼“呃”了一声,偷偷瞥了一眼同样惊讶的明镜。
“还生了孩子——”
明台忽然提高了声音,甚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像这样荒谬的事情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害得他有一腔的冤屈要上告。明小少爷在餐桌上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大姐心疼得扬言要帮他抽这个没良心的大哥一顿。面对飞来横祸,明楼赶紧夹了根油条塞进嘴里压压惊。
※※※
客观地讲,袁浩躲谭宗明已经躲了一上午了,差不多到了谭宗明能忍受的极限了。当他把企图逃家的袁浩从车里扛出来一路扛麻袋似的搬回屋里放平,人已经差不多吓软了,再稍加非暴力拷问,事情的原委很快就被和盘托出:
“我,我做了个梦,你听了别笑……”
“笑了不是人。说吧。”
“我梦见你……”
老谭高兴了没半秒就听见了后半句:
“是我哥。”
闻言他深感莫名地瞪了瞪眼,袁浩喵呜地往床头缩了缩:
“我觉得,我觉得这样怪怪的,要不,这婚还是考虑考虑再结……”
这都什么瞎三话四的,老谭在心里哀嚎,一边咬牙切齿地劝道:
“可你都怀上了,不能不让我补票吧——”
袁浩忽然哀怨地望着他,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找他算一算账:
“梦里你还说要打断我的腿。”
谭宗明哑口无言。
※※※
“唉哟妈呀唉哟,吓死我了。”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我刚梦见我能生孩子,你还非要娶我。”
“哟,那不挺好的吗?”
“哈哈哈哈哈你大爷的。”
//.end.
谭宗明从法国回来的时候,来给他接风的同窗已经生了第二个儿子,牵在手里摇摇晃晃地走,抬起一张白团子似的小脸好奇地望着他这个西装革履的异乡归客。回家的路上他走过熟悉到厌倦的风景也走过一辈子没出过这个乡镇的人们形形色色的目光洗礼,当地乡绅家的长子在成亲后没几天就远走他国这样的事在这种地方传得尤其快,添油加醋也是出奇地丰富,但谭宗明毫不关心自己被说成了什么样。娃娃亲都是什么时代的事情了,也就是在这种乡下地方,才会有人真当回事——但凭良心说,在国外浪荡这几年,他倒是偶尔会想起那个被家里绑了塞进花轿里抬到自家门口的袁少爷。从拜堂到洞房,他其实没有真见过袁家少爷长什么样。一次也没有。当他摆脱闹洞房的一群人回到屋里,床是空的,窗开着。他在后院慢悠悠转了一圈,最后从围墙头上把进退两难的一个身影抱下来;那晚没有月亮,不是个好天气,偌大一个宅子里红灯艳艳喜烛辉映,无处不在的喜庆和热烈却把缩在他怀里的这个小东西吓得直抖。他觉得挺好笑,你不情我不愿的两个人,非要睡在一起,有什么意思?袁少爷不死心还要挣扎,谭宗明沉声吓唬道:“该洞房了,你还想去哪?”感觉到怀里的身子一僵,他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不怕,给你准备了好药,三年的老公鸡冠子血熬的,不但不疼,还叫你舒服得直唤好相公。”谭宗明本来只是想羞他一羞,没想到对方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止都止不住,伤心欲绝似的,好像自己倒是什么淫贼奸盗在欺辱良家子弟,赶忙把那张黑灯瞎火里没能细看的小脸紧紧捂在怀里,三步并作两步抱回了房。
那天他到底是没能洞房。倒不是他觉得闺房之乐不能缺了真情,而是袁家的小宝贝儿一上床就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像个小乌龟似的躲了他一晚上,他伸手去摸一摸被面都能惊出一串哭叫,摆明了不想给他生儿子。谭少爷其实想得很开,甚至觉得省了些麻烦;他熄了桌上一对硕大的龙凤烛,又一气把两盅交杯酒全喝下了肚,从透过被子缝偷看自己的人屁股下面抽出另一床被子,径自在地上铺了就睡:“睡吧,不动你。怕你咬我。”
谭宗明再度踏进家门的时候,发现在院里忙忙碌碌的仆人们他几乎多半都不认识,脑中的乡愁愈发鲜明起来。管家倒还是老管家,候在门口接过他的行李,热切地领着他往里走,一边告诉他今天是月半,老爷太太刚好去了庙里上香,过午就回来;走到半路的时候看见家里丝绸铺的账房先生正在廊下和另一个人站着说话,一把年纪的小老头毕恭毕敬地躬着身,认认真真应话,谭宗明觉得好奇就站在那看,等到两人讲完了,那长身玉立的青年转过身来瞧见他,一张陌生而标致的面容,谭宗明怎么都想不起来家里还有这号人物,心说不会是老头子养的公狐狸精吧,明目张胆的。这时一旁的老管家走上前几步,微微躬身道:“袁少爷。”侧过身让出些位置让两人面对着面,又对着那俨然已经在家里管事一般的年轻人说道:“大少爷回来了。”
袁少爷。谭宗明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房媳妇落在家里头。他打量着眼前粉雕玉琢似的修长青年,仿佛是最干净最娇艳的荷花瓣里孵出来的一个雪白妖精,怎么也难以和模糊的记忆中埋在大红喜被里头哭了半晚上的那个娃娃联系起来。
“你是袁浩?长这么大了。”
袁少爷被他盯得脸上泛起一层薄红,乖顺地垂下眼:
“路上累了吧。”
一抬头,发现谭宗明还在看他,赶忙地转身往厅里走,一边对管家道:
“快给大少爷准备准备,老爷吩咐了,回家来要先去祠堂上个香。”
谭少爷站在原地看着袁浩蝴蝶儿似的身影消失在厅堂一角,忽然觉得这一趟家,是得回来不可。
祭完了祖,谭宗明坐在堂下与老父亲无甚好聊,倒不是说父子亲情随着离家的时光一道飘散,只是眼前产业也好家院也好,上下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没有一儿半女给老人添些热闹,倒显得他是个多余的人了。别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他房里这媳妇,怕是顶他三个谭宗明还能多出一双手一对脚,老父老母享着清福仿佛也不再记挂他这不肖子当年几乎是弃家出逃的荒唐,看他倒像看个终于摸着家门的傻儿子,害他备了一肚子的解释和借口无处施展了。
袁浩端着新茶走进来,换茶杯时偷偷看他一眼又马上躲闪开,像只害羞的小鹿。谭宗明被那一眼看得心神荡漾,想喊住他却被老爷子一烟管翘在脑壳上:“没规没矩。”还什么规矩都还没来得及冒犯的谭宗明感到有点委屈。当年他拜堂的时候,袁浩还很小,他自己心又还野着,并没有多少当新郎官的感觉;人家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直到这天晚上他进到那间曾被当做新房的厢房里,才刚刚开始体味到一点春风入罗帐的奇妙欣喜。袁浩不知在哪里磨蹭到很晚才进来,进门见了他,也不说什么,只低了头走过来,轻轻问道:“这就睡了?”谭宗明看着他互相绞在一起的手指,紧张得把细白皮肤都掐出一个个指甲印子,他伸手一摸,袁浩即刻像被咬着似的把手往袖子里缩进去;谭宗明心里觉得好玩,干脆一把抱住他,低声道:“都结婚那么多年了,羞什么?”袁浩试了几下挣不开,咬着嘴唇又不说话了。谭宗明忍不住低头嗅了嗅他脖颈间,淡淡的檀香和被褥散发着一样的沉静气味,比起在外头闻惯了的西洋香水倒是别有一番风情。谭宗明开始觉得有点热了。和显然毫无经验的袁浩不一样,他知道这热度的源头,更知道怎么找出口。他几乎是咬着十年未见的小妻子的耳朵说道:“睡觉就要脱衣服,你自己先脱,再帮我脱。”在放开手臂的一刻他几乎以为怀里的人就要夺路而逃了,然而袁浩只是默默地把手搭上了衣襟。
这一晚谭宗明梦见了在新婚那一夜躲在被子里偷偷看他的小东西。要不是一早醒来抱着的还是长大了的袁少爷,他还真要搞不清是自己十年一梦,还是思乡成疾了。昨晚哭得快脱水的袁浩醒来后异常平静,一双眼睛又清又亮,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绪,盯得谭宗明有些不自在:“怎么了?还疼?”
袁浩摇摇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你不讨厌我了?”
谭宗明被问得满脑子莫名其妙:“谁说我讨厌你?”
“你走了以后,他们都是这么说的。”袁浩抬起手擦擦眼睛。他的眼窝很深,眼尾的角度又带着些娇俏的上挑,看着一副风流面貌,谁也想不到是个安静又害羞的人。
“他们说你不喜欢这门亲事,所以连家也不要了。”袁浩不知是解脱还是释然地说道,语气很平静,仿佛这件事已经成了他自己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再没有什么值得争辩。倒是谭宗明这一下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离开会给袁浩带来什么,如果自己真的再也不回来,袁浩又会被怎么看待呢?以家乡的人土风情来说,这几乎并不难以想象。
他心里泛起了巨大的歉疚。或许是因为袁浩真的太好了,任谁都会为这隐忍感到不知所措。胡思乱想之际,袁浩已经下床穿起了衣服,还体贴地为他把昨晚乱丢一地的衣物一件件捡起来叠好拿了凳子搁在床头。这时候门外传来佣人的传话声:“袁少爷,明家少爷来找你了。”
袁浩应道:“唉,我洗漱一下就来。”
谭宗明看着袁浩对着镜子整理衣襟的俊拔身影,脑海里忽然拼凑起了谭家世交的老明家儿子那张紧绷绷不爱笑、即便是笑也跟要吃人一样的脸。他一下子从床上蹦下来:
“明楼来找你干嘛?”
实事求是地讲,有些人白天又乖又软,天一黑怎么就变了脸呢?猜想是在人前和不在人前的缘故。哦,那我不算人。靳老师一只脚卡在酒店房间的门缝里,半边身子拼了老命抵着门,眼看就要被推出好球带,一边胡思乱想着。如此这般景象要是被不明真相的人看见,怕是明天又要上一次热搜,再下去律师信都要拟不出花了——他放软了语调,几乎是在恳求了:“好歌儿,让我进去,在这里像什么样。”
门里头的人不为所动,声音里带着恶作剧的喜悦:“噢,为什么要让你进来呀,庄教授?”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靳老师把这半句咽了下去。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我来看看弟弟。”他瞥见走廊一侧有住客从电梯里走出来,赶忙掏出手机低下头装模作样,小胡笑得更欢了,伸手去掰开他扒在门沿上的手指。老靳趁机一把捉住他,压低了声音一副要吃人的样:
“快他妈开门,哥想你了。”
小胡眨了眨眼,就像白天拍那场戏时候那样无辜地望着他,生生要将老靳撩出火来:
“可我没穿衣服。”
靳老师今天已经决意不做个文明人,推门硬闯进去之后,他惊讶地发现小胡竟不是信口胡诌来唬他的。他压着嗓子骂了句妖精,扛着人往里走。小胡在他肩上拍着他的背嚷嚷:“悠着点,都四十了!小心老腰。”
操心你自己的腰吧。靳老师一边摸他,一边在心里说道。
//.end.
明小少爷还不到15这年,说是生了场大病,个把月终于见好。大表哥明堂带着点心水果去看望,小家伙精神看来不错,从楼梯上一路蹦下来蹿到他面前。明堂照例将他一把抱起:“病好了?”明台在他怀抱里眨眨眼:“我也不知道,姐姐说是好了。”
真是个小糊涂精。明堂哈哈一笑拿下巴上的胡渣去蹭他脑门儿,把小家伙弄得咯咯直笑。自进门开始空气里淡淡弥漫着的那股甜香让他皱起了眉:这个家里竟有他不认识的信息素,而且性别非常明显。
“你家来什么人啦?”
“没有呀。”
刚从外面回来的明楼,连外套大衣都没脱下来,进门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走过来把明台从他臂弯里抱走。
明堂诧异极了。明楼方才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的表情,他怎么也无法忘记。
他没法去思考那种可能性。那个甜美芬芳的气味愈发浓烈起来。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明楼似乎瞪了弟弟一眼,在那气味收敛下去一些后,马上又恢复了亲切客气的神情,向他问好。
明堂忽然意识到那阵信息素的来源,内心惊讶不已。他望着明台,心里为这孩子感到惋惜:过早分化的Omega,往往会被急切地安排婚姻,只为了躲避世俗眼光。虽然明家不需要为财为势牺牲子女的幸福,但明台总归容易成为怀着各种意图的人觊觎的对象。
更令他惊讶的是,明台的信息素里,流露出一种已经被标记过的Omega才会散发出来的微妙讯号——他看着明楼,又看看尚且还是个孩子的明台,忽然什么也不敢细想了。
//.end.
还没彻底好上的时候,有一回明楼带着小家伙出差,不知哪门子的阴差阳错,仅剩的双人间也被订走,恰逢旅游旺季满世界找不出一间空房,明楼也懒得为难一脸死到临头的前台接待,拎着行李上了楼。明台在他身后不急不慢地跟着,目光却黏得死紧,明楼也由他去。酒店床褥质量极佳,另一边多个人也感觉不到太多,还算是安稳入睡。到了半夜明楼被一阵强烈的触感弄醒,感觉自己的身躯正被什么人肆意翻弄着,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非要在他这半潭死水上头掀起风浪,睁眼就着夜灯微弱光亮一看,果然是明台。他叹了口气,探下去捉住那只正握着他大兄弟的手摁住了不给动,半睡不醒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还没死心?”
“没死,生龙活虎着呢。”弟弟这一双眼睛本来就漂亮,此刻在月光的掩映下,熠熠生辉亮如鬼火,透着执着和欲望,丝毫不打算饶放他;明楼被那眼底的炽热痴情给狠狠烫了一下,不留神就松了手给对方留了机会,那两只手都覆了上来。明台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手指到掌心都是无比的柔软细腻,手活儿也好极了,轻易就能让人沉沦。明楼放弃抵抗般地躺平在床上,明台跪在他身侧小心而热切地服侍着他,乖巧得不得了。他向来并不很纵情,即便有需求也处理得很随性,但明楼也是从弟弟这个年龄走过来,完全能理解年轻气盛是什么滋味。依着明台任性跋扈的性子,能忍到这个份上而不直接骑了他,已经可以说是非常了不起了;若不是场合不太适合张扬,他简直想给弟弟颁个奖,鼓鼓掌。
他的欲望来得慢,去得也慢,时间一长明台有些累了,悄悄调整了好几次姿势;明楼看出来他吃力,体贴地将他拥到身上趴着,像小时候给晚安吻那样亲亲他光洁的、有些汗湿的脑门儿:“别弄了,放着吧。一会儿就下去了。”明台不甘心地鼓了鼓脸颊,明楼忍不住要笑出来。这个表情其实非常幼稚,但谁让明台那么可爱呢?可爱到只要是个人就会忍不住爱上他。明楼有些惆怅地想。即使自己不爱他,也会有满世界无数的人爱他。他是那么好,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只要稍加了解,就会很容易地明白他是多么地值得被爱。
明台执拗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从手腕到手臂都酸麻了也没有放弃。明楼心里有些歉疚,一手环着弟弟的腰边拍边揉,明台撒娇似的蹭蹭他,明楼就把他的睡裤往下褪到大腿根,一只手安抚似的揉弄着那细腻紧致的臀肉,直到把因为出汗而有些泛凉的小屁股都捂得温热无比,自己那话儿才终于给了点面子,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厚的喘息,温暖湿腻的触感同时布满了小腹,布满了明台的双手,也把他干涸疲惫的内心浸润。他知道自己不再年轻了,但尚且没有老到不能去爱的地步:“你真想跟哥哥好?”
小东西开心极了,忙不迭地点头:“我想当哥哥的男朋友。”
“可能会很苦,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或许连我也预料不到。”
“我会担起责任的。”
明台非常认真地说道。明楼被他的天真勇敢所打动,又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把人揽过来,在嘴唇上亲了一下,只是轻柔的碰触,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吻,但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密接触。
“我相信你。”
静谧温暖的拥抱之中,他听到自己这样答道。
//.end.
在谭宗明撞进门来的时候,袁浩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醉得不那么厉害了。谭宗明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从后面把他堵在了洗手台前面。袁浩上一次被堵在男洗手间的经历惨不忍睹不堪回首,然而肇事者好歹只是把他认成了别人,此时此刻身后与他肢体紧贴的男人却准确地直呼他的名字,一点也不着急地问道:
“小袁,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谭宗明身上浓重的酒气把他熏得有点腿脚发软。袁浩沉默着,低头去抠白瓷洗手台光滑精美的边缘。身后这个面貌英俊的半老男人,比起平常那些因为地位和场合的关系表露在外的沉稳气度,此时此刻却仿佛一只势在必得的野兽,全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小袁。”
他被这近乎气音的低沉呼唤击得脑袋昏沉,无力而徒劳地挣动了一下,无济于事之余,他发觉自己的活动空间更小了些。如果刚才还只是虚虚地搂着,现在可以说是已经被紧紧圈在了对方怀里。谭宗明不许他和洗手池较劲了,从后面捉着他细白的手指,连同整只手一起裹进自己手心里。谭宗明的手比他的大不少。
“小袁,我醉了。你知道吗,”
袁浩不敢吱声。谭宗明下身紧贴着他的部分传来了浓烈的触感和高热,把他卷入一种陌生的旖旎和惶恐之中。
“小袁,小袁。我真的醉了。醉得不得了。”
“别……谭总,我,我叫车送你回去……你别这样……”
醉鬼的力气太大了,他连脑袋都转不动。
更让袁浩喘不过气的是,谭宗明竟然隔着衬衫就开始舔他的脖子。
“小袁,你真漂亮。真的。”
他猛抬起头,惊惧地发现,镜子里头一脸酒气的谭宗明望向他的眼神,竟是毫无醉意。
//.end.
酒过半巡的时候,不知想起了什么的明台盯着酒杯忽然傻笑了一声,样子娇憨可爱让人十分想捏捏他的脸颊。还没等人开口问便自顾自拽着袁浩的胳膊开始念叨:“你知道嘛今天早上,我哥他忽然开始哼歌,哼得可高兴了他以为我还没醒……”袁浩脑子里“鸳鸯~戏水~成双又配对啊”的曲调大约流淌了十秒钟,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而后忙不迭地在心里对明总道歉了好一阵。与此同时,正在往此处赶来的谭宗明一个台一个台地指挥着司机把车载广播频道调到某一个不小心错过的频率:“不对不对,不是这首,再往前听听。”正疑惑老板为何忽然变成了音乐发烧友的司机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谭宗明正全神贯注地回忆着的、那首袁浩曾在他面前随意哼唱过的曲子,正在某访谈节目中被如此提及:
“诶,我发现你唱歌的声音,和平常说话的感觉真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
“像两个人似的。”
“东哥唱歌的时候倒和说话声挺像的。”
“真的?”
“真哒。”
“那什么时候再一起唱一首?”
“好的呀。”
//.end.
.1. 明台:蛮荒时代 A Wild Heart
明楼推门进去的时候,明台腰上正跨着个身躯苗条的小青年,昏暗灯光下面看不清面容,在音乐和周围人起哄的声涛中慢慢地把嘴唇往下压;声色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访,他眼看着弟弟闭着眼仰起脖子接过别人渡来的一口酒,神情混合着无聊和迷醉,忽然就感觉陌生得不行,几步的距离遥远得令他发慌。
明楼站在那里,没能开口叫人。他意识到,从来没有这么一瞬间,自己内心涌起如此激烈的冲动,想要弄死谭宗明。
筹办订婚酒会的礼仪公司给他打电话,问起吉日是否最终确定。明楼顿觉心烦,说不上来什么缘故;已经穿戴齐整的明台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转着眼珠望他,仿佛生怕他开口讲话。明楼觉得心里住了一整个阴毒伤寒的春天,冷则冷矣,偏偏连一点希望也看不到;他其实也不是不知道弟弟到底想怎么样——他很清楚就算没有老谭,也会有别的人伸出手来把明台往河里带,只不过谭宗明多少还算有点良知,或者说知道忌惮他明楼这个人。这很好。那男人懂得分寸。但明台不懂。为了让他不痛快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明台。恨不得打断了腿一辈子关家里。很好就这么办。他胡思乱想着,一边吩咐自己的秘书去应付礼仪公司。他所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明台也给同一个人发了条文字信息过去:为什么不掩护我,小马哥你太不靠谱了。对方直截了当地回过来一句:今天心情不好。
明台在心中默默地翻个白眼,想了想还是把打到一半的"怎么啦法院又找你调解啦"给删了个干净。他还想留条后路。老谭这阵子装模作样地开拓起了旅游业,没有功夫替他背黑锅。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孤单,红尘之中,竟连一个可以吐苦水的人都没有。更惨的是,他还有一份千字婚礼贺词,至今一个字都没憋出来。终于要有一个人来管着明楼了,就像老谭说的,这个油盐不进的男人马上就要找到归宿了,再也不能随便浪了。他对那个名门闺秀没有什么印象,鉴于自己哥哥是如此地不好对付,只希望对方也千万不要是什么善茬。
至于他久久藏在心底的,那一份甜蜜而苦闷的、大逆不道的爱,在此时此刻的天地之间,似乎已经是最不值一提的一件小事,再也不会有人在乎了。
.2. 小马:一个好人 Such a Nice Guy
推门进来的并不是众人翘首以盼的明楼,再一次地,现身于此的是他那个总板着张俏脸的秘书小马。准未婚妻仪态万分,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意外和不悦。秘书用不超过30个字的表述把老总推迟订婚宴的意愿明确而委婉地表达完毕之后,毫不拖泥带水地退了出去,把所有的疑问和不满关在门后。毕竟这确实不关他的事。前几天明楼向他征询对自己的未婚妻的看法,他言简意赅地评价道:“门当户对,各取所需。”明楼点点头状似赞同,又问他对婚姻有何感想,他一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有意找茬,但也如实答道:“一场骗局。”
小马是公司茶水间里永久的话题之一。同事们好奇拐跑他老婆的小白脸长着怎样一副惊为天人的面容,或是哪个集团的大老总,竟连这么俊的老公都能绿了,想来不是貌比潘安就是富可敌国。实际分居时间超过了两年,法院送来传票,他硬生生又拖了一年。马承恩拒绝见代理律师,坚称不见到妻子本人,没有签字的道理。明台坐在明楼办公桌沿上啜着奶茶劝他:“都不爱你了,还见来干嘛呀。”他停下手里的活,淡然答道:“有些事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明台觉得心有戚戚,顿时对他生出几分崇敬。等到问起如果见到了老婆打算怎么办,小马那本来就冷冰冰的脸愣是又沉下去几分:“宁做鳏夫,不戴绿帽。”明少爷忽觉背脊发凉,赶忙跳下桌子跑走了。
但即便是这样的小马,也被明楼评价为“挺好的”,以至于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缘来打开市场。这年头业务水平好办事效率高嘴又牢话又少的助手,实在是不好找,不提供微笑服务又怎么样?反正他对谁都没有区别待遇,对明楼也毫无例外。至少一开始吐槽过明楼任人唯色的明台早就没有了异议,在看出他对明楼心思的人当中,小马是第一个对他说“加油”的人。世上怎么会有人面无表情地对别人说加油的?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来,马秘书绝不是个一般人。当然,后来替他各种暗地里打掩护、为他打发相亲对象甚至还收养了他捡来的猫这一类事情,更让他坚定了“貌由心生”这句箴言:心地善良的人,怎么会长得丑呢?
此刻,马承恩,这个集善良与淡漠于一身的独身男子收到了一封来自异乡的邮件,署名是准前妻——及其奸夫。他用手指描摹着照片里的女人洋溢着幸福光彩的面容,以及那隆起了大半、已经不可能再找到任何理由来搪塞的腹部,轻轻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他滑开手机锁屏,摁住明台的语音信息转为文字,白底黑字第一次如此言简意赅:“帮我撬掉我哥的未婚妻。”
马承恩看着照片背面手写的“祝你也找到你的幸福”,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万分不屑地冷笑一声,手指飞速打出两个字母:“OK”。
.3. 明楼: 玩火自焚 Now Who's Your Daddy
夺门而出的陌生男子与明楼对视一眼,下意识抬手掩了掩嘴角的淤青,而后撞开他落荒而逃。明楼推门进去,床单和床上的小东西都乱成一团,而后者正试图点起一根烟。明台的手指哆嗦得摁不动打火机,仿佛指纹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摩擦力;明楼俯下身抽走那根烟放到自己嘴里,又握着明台的手把火机的金属盖子摁开,在对方潮湿不安的注视中,他轻轻吸燃了那根把弟弟折磨得焦头烂额的烟。
明楼无视了那双眼里的渴求,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并没有分给他半口来抽。
“那是谁?”
缩成一团的明台把脸埋起来。
“你认识他吗?”
明楼又问了一遍,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仿佛不过闲聊家常。明台又沉默许久,才闷声道:“不认识。”
下一秒他被拽了起来。明楼低头揪着他的领子闻到酒气,一把将他丢回床上的狼藉里去。
明台本就头重脚轻,这一下几乎被摔晕,抱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心里却又莫名痛快,甚至忽然涌起些胆量,抬起头来直视着明楼;一直压抑着沉重怒气的明楼摘掉眼镜猛抽了口烟,来回踱了两步,终究问道:“那花边小报是你让人搞的?”
明台忽然想笑。就在这一刻,从对方那张再也无法淡然自持的脸上,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胜算。
是时候给小马付尾款了。
.4. 老谭:恶有恶报 Love Me Tender
确认里面尚未发生不可控态势之后,谭宗明默默地把门卡从门缝下面塞进去,然后吩咐大堂经理关照这一层所有的服务人员不要去打扰这个房间里的人——哪怕天崩地裂。他想,这都是什么事。为什么每次倒霉的都是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来对他也嘘寒问暖一下,哪怕是场面话也行。别的不说,要是那小兔崽子在他酒店里出了什么事,明楼不铲了他这栋楼才怪。倒也不是损失不起,但是小袁,这个为了跨洋隔海的女友可以守身如玉N年的甜蜜又奇怪的小傻子,会怎么看他呢?噢,说起小袁……
“唉哟。”
他迈开两腿跑了起来。没有见过大老板以1m/s以上的速度行进的酒店管理组呆若木鸡地目送他远去,纷纷忘记了鞠躬道别。
踮着个脚就能平地起飞、向来不着边际的明台,有一句话倒是说对的:袁浩是谭宗明唯一搞不定的人。
不用别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差不多要把招数使尽了。剩下的便是无穷无尽不能解释的不甘。在人生做派方面他并不为自己感到骄傲,但至少从不在意任何指摘。某种程度上,他满足于这种生活方式,也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始终无法同乐。明台能与他同乐,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是一路人,而袁浩不是。但明台从本质上说并不属于这种生活,因为这个小混蛋真正想要的其实很少(假如明楼愿意合作的话——而这几乎是一开始就能预见的)。这么说来,他们又仿佛注定分道扬镳。他挺中意明台,虽然年岁差上些许,总还是很合得来,如果有机会,也不是不能更进一步——假如他不是明楼弟弟的话。但这种中意和喜欢又是不一样的。他喜欢小袁,甚至喜欢到了不上床也没关系的地步——这就相当地意义深重了。明台现在是不会懂的。明楼或许懂,但往往不屑一顾:他的生活太缺乏非理性的东西,真是想想就没意思。
胡思乱想着的谭宗明走到了套房门口,几乎都能在脑子里预演打开门之后内心的那种怅然若失。就在二十分钟前,他趁人之危般地强迫对方聆听自己的“小袁,小袁你别走,我真的喜欢你”,不得不说效果拔群,袁浩脸上的震惊和尴尬几乎已经超出了语言能够表述的范畴。要不是前台火急火燎给他打电话说大堂经理眼看着明少爷被那个什么总给带上了楼这会儿明楼来要人他们交不出,搞不好这会儿他已经得偿所愿……或者被拉黑了。
人没法永远风流不羁,栽在谁的手上也不是自己可以决定。这么想来,人生还是挺有意思的,只是此刻他笑不出来,也想不到有什么开门的必要。他转过身打算离开,就在这时门开了。
他根本想不到袁浩还在。
“…………谭总…明台还好么?”
——他简直好得不行,我跟你说。
唯物主义者谭宗明在回转身之前,悄悄地相信了一把命运。
.5. 小袁:Pretty Little Thing 野生动物
在三人喝茶群建起来的第一个礼拜后,明台发过一句话:“其实老谭搞那么多花样,说到底还不是想睡他”。三十秒之后发言者意识到发错了窗口匆匆撤回,但这个群自此再也没人讲话。据明台事后回忆说,每分钟以千万为单位的谭大总裁不但特意打了半小时电话骂他,还顺便把年前的泳池爬梯清晰纪念照给明楼发了一套,简直禽兽不如。袁浩其实说不上来什么想法——假如那时候不是恰好正对着那个群聊窗口发呆的话,这一切又会有什么不同?
“不会。”谭宗明回答了他。“我还是会落到你手里。”
袁浩觉得自己在听梦话。
“谭总,我喜欢女人。”
“没关系,我都喜欢。”
平心而论,那是一场几乎烂醉如泥的交心之谈,没有多大的参考价值。然而接吻的感觉仿佛光脚踩在指压板上跳绳又疼又爽,疼的是良心,爽的是舌头。好在那天明台似乎还在伺机报复老谭给自己家长打小报告的事,硬是叫了辆车把他送回了家,没让事态进一步发展。但此时此刻被抵在墙上揉着屁股袁浩还是觉得有些许异样,这和偶尔不得不挤地铁时候被咸猪手揩油的感觉不一样,他并没有想报警的感觉,这是不是说明自己不再那么笔直了?他不安地想。
“明台他……”
“他把那家伙揍跑了,你放一百个心。小孩子就是贪玩,老明这回给他长长记性。”
“谭总,我……我特别感谢您赏识我的项目……”
“我对中西部旅游业发展前景很看好。”
“那下次实地考察线路,您要不要拨冗……”
“要。”
“我还没讲完……”
“噢,你讲。”
“我忘记要讲什么了……唉、手……”
“谁让你不跑的。”
“什么?”
“没什么,你慢慢想,不用管我。”
“噢……”
不知什么时候,明台已经一个人默默地退出了那个喝茶群,临走还把群名改成了“祝你好运小袁哥”。袁浩想邀请明台一起去考察路线的想法被谭宗明一票否决,理由是明楼的秘书不知为什么忽然提包走人导致明楼一时间无人可用,于是抓了明台去给他干活。周末小聚的时候明台向他俩哭诉说自己本业学的是军工对办公室事务一窍不通,全都要从头学起,现在每天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上班连私人手机都不给用,简直就是压榨人性。谭宗明只笑着说了句,你哥还是开窍了。
再后来,他们偶然见过小马两次。第一次是在步行街的露天咖啡座。以往看起来多少有些不食烟火的马承恩坐在市井人潮间的样子让人颇有些意外之感,更不用说桌子对面还坐着对带孩子的男女。小马似乎是看见了他们也可能没有,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只从对面两人轻松欣喜的神情中,看得出他们相处得不算糟糕。至于第二次就更有些奇妙了。某日午间的金融频道播放人物访谈,明楼忽然指着屏幕说道:“那不是小马么?”明台闻言跑过来,访谈中间穿插着某新兴行业的领军人物日常工作场景,画面中板着张脸与其交谈的正是曾在老谭微信通讯录里被备注为“老明家的俏秘书”的那位。明台的重点则在被访谈的那位年轻老总:“等等,那不是老谭的炮……”明楼瞪他一眼:“我说什么人竟然挖墙脚挖到我头上来了,原来是你俩搞的鬼。”明台见势不妙,赶忙钻进他怀里认错:“我已经洗心革面了。”说罢还做了个“嘘”的手势,神神秘秘道:“缘分天注定。”
.6. 郑总:To be continued 未完待续
『马先生,最近有没有兴趣换工作?』
『你怎么知道我想换工作。』
『把老板准未婚妻的黑历史捅给了花边小报,不跳槽难道等着被起诉?』
『…………』
.剧终.
演职员表
黑屏
话说松江府名门明氏,至宣德年间,操持家业有姐弟二人,长姐名镜,长兄名楼,皆生得仪容丰丽,器度温雅。明楼资质聪敏,勤于进学,至三十二时,已官至户部侍郎。虽家事充足,富贵功名,家中只置正妻一位,始未得一儿半女,其姐忧心明氏后嗣,其又言公事匆忙,不曾纳妾。一日,明楼有位旧同僚黎先生殁了,遂与众人约了齐去送殓。不想去到黎家,灵堂里置着二付棺殓,又听得众人悄声议论,方知是黎夫人因伤心过度,竟是一病不起,随黎先生一并去了,只遗下一个女儿鸿娘。黎氏清廉了一世,身后竟也是家事贫寒,只可怜了那女儿还未婚配,自此无所傍依,也不知如何生活。明楼正疑自己与老黎忘年相识,早时怎不知他还有个女儿,忽听得一边有人悄声道:“那黎先生女儿果真标致,我今日虽未见得她全貌,却看得孝堂里她一双脚儿小小,布帏后头依稀现出些身影,真真是腰身娇俏,想来必是个窈窕仙子,教人心头火热,神魂不定。”又听得另一人附和道:“怎不是的!方才我听她嘤嘤啼哭,声儿似那黄鹂一般,真把人魂都摄去了。”方才那人又道:“你与我怎弄个法子,将这小娘子得到手,填一房小妾,岂不美哉。”明楼站在那里又听了几耳轻薄话语,心下生起一股恶气,却在他人家的灵堂内,也只得不作声色。
又过了几日,举殡日子到了,明楼带人携了些周济用的银两布匹去到黎家,不想遇见那黎家女儿,正在前厅被几条壮汉纠缠,连忙上前喝止,问明缘由,竟是县内一富商儿子,硬赖黎先生生前将鸿娘许了自己作妾,这父母还未出丧,便要迎娶人家女儿过门。明楼知是恶人趁着人家道中落想要强夺这孤儿,一时大为愠怒,遂遣了家丁,带了自己文书,将那些个闹事的壮汉恶霸扭去衙门公办。那鸿娘虽受惊吓,却也不啼哭,只跪在明楼面前道:“家父一生清廉,不想他老人家尸骨未寒,女儿便遭歹人设局欺辱,明大人是家父至交,如今又救我于水火,此恩此情鸿儿至死不忘。”明楼忙扶了人起来,这才看清她面貌,至多十五六岁的年华,只比那些个登徒子传言的还要清丽娇美,仿佛天上掉下的人儿一般。他虽已然婚娶,又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此时竟也有一丝摇动,只是他定力甚好,才未流露出分毫。
当日明楼回到家中,与姐姐说起那黎家遗孤遭难,明镜感慨伤怀了一阵,又怪他怎将那女儿抛在那孤伶伶家中不闻不问,想来有今日这一遭,那些个恶棍不会罢休,恐来日还要变着法子前去强占。明楼连连道是,心下却也不知如何相帮。
一连大半月过去,明楼政事繁忙,也几乎忘了此事。这日夜里他回到家中,只见房内点着拜堂用的大红龙凤烛,正疑惑,忽见同是大红的床幔下坐着一女子,头上覆了红盖头,看不见样貌,心下惊了一跳,道:“何人在此?”那身着喜服的女子只是笑,却不答话。明楼犹豫再三,上前掀了盖头,竟是那黎家女儿,含羞带怯地向他望着,娇声道:“相公,来得好晚。”明楼惊讶再三,心道莫非家姐听闻她无依无靠,自作主张迎了这孤儿给自己当妾,这两不相情不悦,岂不误了人家,赶忙后退三步道:“定是有什么误会。我明某人一生磊落,绝不做得占友人之女为妻之事。夜已深了,我去别间厢房睡,姑娘在此休息一夜,明早我遣人送你回去,只当无事,绝不毁了姑娘清誉。”鸿娘闻言,却笑道:“先生不记得我了,无妨。”说罢掀了结亲的红服,竟是一阵青烟,少女没了身形,自衣料中款款钻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狐狸来。原来明楼少年时好骑射,一年春天与家中男眷上山打猎,在林中猎得一只白狐,见它毛色特别又似通人性,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瞒着旁人将它悄悄放了,不想这狐狸有些道行,今日化了人形前来报恩,要以身相许与他,服侍他一世终老。明楼心觉留只精怪在家中总是不妥,劝道:“人做夫妻,不是靠的恩情。”那狐道:“那凭的什么?恩公尽管说来,狐狸我照做便是了。”明楼见它虽在山野间修行了好些年岁,心智却似孩童般天真耿直,只觉纯然可爱,不觉松口道:“也不一定要做夫妻。”狐狸眼珠一转,仿佛懂了:“恩公说得是。”又见一阵烟雾升起,等到散去,狐狸也不见了,女子也不见了,只走出一位与鸿娘年岁相仿的少年男子,形貌气度与那俏丽少女不相上下,走在街上怕是只会教少女们春心荡漾,看直了眼睛。见明楼惊诧,那少年施礼道:“恩公若不嫌弃,愿以此生一世仆从恩公,忠心不渝生死相随。”明楼缓过神来,将他扶起道:“仆从是不少,若说个肯跟着我读书识礼,为国图谋的弟弟,倒是缺的。”狐仙闻言喜笑颜开,跪地行了个大礼道:“谢恩公成全。必当尽心尽力,无论刀山火海,绝不反悔。”明楼道:“既当了我义弟,就应当守人的规矩,今后不能以狐自称了。”转眼想了一阵,又道:“今后你就叫明台。”少年道:“明台谢过恩公。”明楼敲他道:“该唤我什么?”少年顿悟,赶忙改口道:“兄长。”明楼这才满意。这日夜已深了,也不便另外收拾厢房,如今狐狸与他俱为男子,便不必那么多讲究,当下吩咐明台与他上榻一同睡了。明楼心想这一日凭空多了个弟弟,还是狐儿化身,也不知明日和姐姐说起,该作何言语。
//.完.
新年临近,被家长勒令练字的明台满不情愿,独个儿趴在宣纸上咬着笔杆出神,墨水沾了一脸。一双手将他从书桌上轻轻抱起,一面柔声道:“握笔错了。我教你。”
背后的人搂着他在桌前坐好,耐心地将他每根手指放到正确位置,然后握着他的手运起笔来。他感到自己被一个清淡苦香的怀抱轻轻包围,莫名地安心欢快:“梅表哥。”
“明台,又要长大一岁了。”
那话音中渗着柔情的笑意,将他方才小小的不快抚平。
“你今年要不要来吃年夜饭呀?”
明台期待极了,眼睛像星星一样亮。对方了然道:
“你还怕少了我这份压岁钱?”
外头忽然闹闹嚷嚷的,想是来了人。明台早练得没了耐性,回身揽着表哥脖子在脸上吧唧亲一口,跳下椅子就往楼下跑。大门口,表哥那姓蔺的相好正使唤人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里搬,见明台跑下来,伸手一把将他抱起来抛到半空再接住,将他逗得咯咯直笑,倒把一旁的姐姐看得心惊胆战。
“我一会儿就走了,过了元宵接你去我那儿玩儿。”
明台大失所望:“你不留下来过年啦?”
蔺晨神情酸涩地笑笑:“我去看看你表哥。”
明台歪歪头,觉得奇怪:“那你去楼上呀,他早来啦。”
闻言,一屋子大人神色骤变。
“明台!”
明楼几乎是从蔺晨手里把明台抢下来抱着,话音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愠怒:“胡说什么呢。”见他被吓到,又将他抱紧些拍了拍脑袋,一面不安地看向蔺晨,满脸的欲言又止。
明台不知发生何事,在明楼怀里怯怯道:“梅表哥刚刚还在教我写字。”
蔺晨在那一瞬间的神情,明台长大成人多年之后仍旧无法忘怀。在那一天,困惑于眼前突如其来的混乱,明台悄悄地跟在一群大人后面上了楼。书房里空无一人,唯有书桌上那页被自己邋遢幼稚的笔法涂得乱七八糟的宣纸中央,一行端庄清峻的字迹,任谁也看得出来,绝非出自自己之手。
//.end.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袁浩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谭宗明赶忙伸手去扶。袁浩有些不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善意,垂着眼轻声道谢,一边把手臂从他手中礼貌地抽出来。
“今天的事让您见笑了。”
弄堂口不是泊车的好地方。袁浩站在车门边,局促地说道。谭宗明摆摆手表示不是什么大事,让他不要放在心上。就在刚才,他在一个凑巧的场合,利用自己的一点人脉帮助这个年轻人解了围,化解了一场情场闹剧;事情原本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立场,他偏偏加上一句:“小袁,要小心女人。”
“还有男人——”
车后座的另一侧,传来了谁都听得见的气声。明台装模作样地捏着嗓子假装对袁浩说悄悄话,弄得站在车外的青年愣了好一会儿,才急急地与他们道了别,几乎是逃跑一般离开了视线可见的范围。
直到那个颀长身影确实地消失在了弄堂转角,谭宗明才关起车窗。他扭头一看,小家伙正毫不客气地瘫在宽敞的车座里,已经事不关己地玩起了手机。
“你放了假不回家,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家里忙着呢,没工夫搭理我。”
“噢……你哥的事定下来了?”
明台不置可否,伸手往他怀里摸烟。谭宗明少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倒觉得有些可怜。唉!可恶的生活。
“有个人管着他也好,老明年纪也不小了。”
他找不到话来安慰,只好打打官腔。
“宗明哥,那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个归宿呀?”
明台手里的游戏发出砰砰乓乓的电子音效。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的不悦,谭宗明简直想摸摸他的脑袋。
“小袁哥人挺好的。”
仿佛看出他的怜悯,明台忽然切换了话题。被点穿心思的谭宗明有些不自在地假咳一声,吩咐司机去往自己一处私宅。
怎么也得先安顿好明家的小祖宗才行。
“我加到小袁哥微信了,一会儿建个喝茶群把你拉进来好伐。”
“你这小东西,怎么谁都能搭讪到啊?”
“不要就算喽。”
“要。赶紧。”
“宗明哥,你有没有那种……”
“要什么快讲。”
“就是……那种……你懂的,花园泳池别墅,然后里面有漂亮的小哥哥小姐姐的……”
“你还没玩够啊?让老明知道你在我这,他又要有话说了。”
“怎么,你谭大总裁还怕他啊?”
明台一脸的“告诉我还有谁能依靠”。谭宗明笑了笑,不去和小孩儿争辩。
他不怕任何人。只不过,明楼是他在上海地界最不想招惹的人。
他可以假装不知道明台为什么喜欢和自己厮混,也可以在明部长上门来要人的时候顺水推舟地卖卖人情。每当此时他总是倍感前路漫漫,要么屈服,要么一条道走到黑。
毕竟这世上的形单影只,谁也不是自愿。
//.私设如山的end.
要见的人没见着,只看见小祖宗坐在他订的桌子边,悠然自得地玩着手机。明楼走过去坐下,桌上的咖啡已经没有温热的迹象。
明台眼眶泛红,神情却轻松快乐:“小袁哥说他有事先走啦。”
明楼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地闷在心里。他想起那个经营旅行社的年轻人,眉清目秀温文有礼,简直善良到了愁人的地步。
“你跟他说什么了?”
——你这个小混蛋,跟那些个小黎小马小徐小李小郑都说了些什么!
一如既往地,他没有问出口。但他知道自己和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联络了。仿佛他中意的东西总也不能长久。
明台告诉他姐姐那边有所松口,只盼望他早日归家。他实在没怎么听进去,只觉得眼前的小东西愈发长开了点,已是世俗间所谓引人注目的存在了。
他坐在弟弟的副驾座上,仰面享受着敞篷车这种奇怪的存在,幻觉自己手中应该有一杆上膛的猎枪;夕阳如血,人生如梦,不惑之年才深感什么是情路坎坷几乎要放弃希望,然后发现自己不见了好久的那条领带正系在弟弟脖子上。而这个不知中年疾苦的小王八蛋,迎着超速的狂风对自己大声喊道:“哥哥,你下次看上什么人,一定要先知会我!”
那声音在飞速奔流的空气中炸裂之后瞬时瞬刻烟消云散,仿佛自己在某一时刻对家族血脉的歉疚,甚至无法确认是不是真正存在过。
“为什么?”
“因为——”
男人或女人,凶猛的野兔子或是温驯的家养小猎豹,其实都不是最重要。世上的最美丽最可爱,早已全都摆在他的面前。
无论他如何挣扎。
我在因为被烧毁而废弃的老宅里坐了又一整天,没有你的消息。距离你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现在你消失了,干干净净。城里口碑最好的调查机构也没能找出你的片缕踪影。就好像你从来没有回到我身边。就好像你从来就不存在。
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的脑海被与你有关的记忆密不透风地占据。有时你是花骨朵儿一样的小孩子,看向我的眼里满是依赖,有时你又长大成人,带着神秘纯真的微笑向我靠近。你被训练得太谨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踪迹,除了那份DNA检验报告。上面的对比数据犹如是个巨大的笑话,而你的消失,仿佛给这场喜剧加上一个严肃的注脚。
我知道你把它留在我一定会发现的地方,就是为了给我致命一击。你成功了。但你没有回来取你的战利品。
从王天风那里传来了汪氏集团的密报。要不了多久,汪氏企业因为财务丑闻被停牌调查的新闻就会占据所有的金融版头条。他们再也逃不掉了。
黎家鸿。明台。无论你把自己叫做什么。我不在乎。
王天风说汪曼春几乎已经疯了,而我也没有好多少。
他让我忘了你。
我仍然记得你轻轻倚在钢琴边上的模样。那是在维港一家会员制的酒吧,幽暗的厅堂里,淡金色的灯光勾勒出你年轻的面容,各色目光在你身上久久流连。一曲完毕,你端着我点给你的饮料向我点头致意,笑容里掺着些许诱人的羞涩;我当然知道那是你的伪装,就像我知道后来停车场里那场抢劫并不是意外。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谢有人让我们相遇,无论是谁。
我想他们没有告诉你,就一个驻场歌手而言,你的身手好过了头。但我没有揭穿你,也没有告诉你我一个人外出的时候其实往往是带着枪的。没有这个必要。你能够自己保护好自己,这不是坏事。
你在我提出要带你回上海的时候,露出一抹复杂的惊讶。你的紧张、怀疑、感激……全都太过细腻,以至于我都不敢确信有几分是假,几分是真。你的背景太过清白,这才是问题所在。看来你的经验还没有老道到能意识到这一点的地步,真是可惜。
然后你在我这里的称呼变成了小黎。那是写在你人事资料上的姓氏。
高级秘书,私人助理,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头衔,把你冠冕堂皇地留在了我的身边。我知道那阵子公司里从上到下都是我和你传闻,热闹非凡。毕竟,你就像块酸甜漂亮的小点心,在第一口咬下去之前,已经让人欲罢不能。
你学什么都很快,只当秘书似乎大材小用。你虽然业务初学,待人接物却完全没有办公室生手的那种笨拙,客观地说,用八面玲珑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乐于去哪都带着你,对那些热烈的八卦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感到为难,而我的宽容大度和充耳不闻也并不是装的。不知道你是不是明白这一点。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王天风那天和你见面时的表情。我不喜欢“真是见鬼了”这个说法,但我理解他。
你恭敬地与他握手,一面抬起头来,笑得真挚而狡黠。他说你这一双眼睛,似是故人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第一个察觉出来的人,更明白我对此视而不见的缘由。他甚至坦诚地告诉我,要不是没有听说要开什么明小公子奇迹生还的新闻发布会,他差点真要不唯物一回。他又开玩笑说,假如风流浪荡到了将近不惑之年也还没找到定性的我这回真要栽得很惨,他一点也不会惊讶。
他还对我说,对于你,不可不防。
他当然是对的。当你一边有些腼腆地笑着说自己不擅长泡这种咖啡,一边把咖啡递到我手里时,我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捉过你的手轻轻揉了揉,力道和动作都尚且处于玩笑和逾界之间,一面说你这双手一看就是没怎么干过活。我说的是真话。你面上一红,急急地把手抽回去,随即仿佛又露出些抱歉的神情,仿佛失礼在先的人并不是我——你逃走了,带走了那杯冲得有些寡淡的咖啡,也带走了我的指纹。我猜想你很快会发现进入系统需要不止一重生物认证,只不过下定决心让你耗费的时间比我预料的多。新的并购计划发布会之后的酒会上,你半倒在沙发上面,看起来酒量不佳,一张脸已经被酒精熏得迷迷瞪瞪,艳若桃花。我笑你说还承诺要帮我挡酒,一边撩开你额前的头发,而你那一双眼睛,正痴痴望着我。我把你半托起来扶着往外走,留下一厅的窃窃私语在身后次第炸开。
我不知道你的雇主对你说了什么,或许他们告诉你,虽然我戒心甚重,但向来不吝与你这样的孩子多玩玩;或许他们更添油加醋,说你这样一副面容,定能在我这里多得些宠爱。如果你一定要我坦诚交代,我会告诉你他们是对的。如果他们不是如此地狡猾又明智,又怎么会派你来。
上次走漏给你的情报不假,想来他们应该十分满意,我知道你会乘胜追击。
我在等你。
仿佛写好的剧本一般,我扶着你坐进我的车。我问你的你家在哪,你眼也不睁地大声说你想去我家,态度像个耍赖的小孩儿。我猜你是否已经势在必得,但说真的,你大可不必这么心急。于是我凑到你耳边告诉你,现在还不行。你倚在我的肩上,身躯灼热、吐息如火,宽敞的车内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热烈的香气。
你的口中喃喃有声。我凑近了听,那醉话是一句带着泣音的:哥哥。
我至今也没有弄清楚,那个时候的你,究竟是不是真的醉了。
我多么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
我记得从落地玻璃架构出来的员工休息室外面望得见你倚在吧台边高挑瘦长的身影。没了工作时的拘束谨慎,因为独处而流露出来的轻松姿态,倒有些少年风流的气味。或许这一瞬间的你是真正的你。谁知道呢。
我从背后叫你。你被我忽然的闯入吓了一跳,差点洒了手里的饮料,但还是礼貌地向我问好。我语气随意地问起你对现在的工作是否满意,我赞赏你的潜力,问你是否有意被调去学学业务,将来也有更多机会。你的脸上情绪细微流转,哪一样都不够真切。你仅仅犹豫片刻,说你还是想先留在我身边多学习。
这倒新鲜。我笑着问你,从我身上能学到什么?
你的眉眼在阳光里闪闪发亮。
我知道人事资料上写的年龄应该不全是真话,不然就是因为我心中总有种想法;这想法把眼前的你变成一个少年,又从少年变回更小的少年,再往下想就太可怕,直戳得我午夜梦回,不可深究。
你的眼睛直直望着我。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向你倾身过去,你反射性地后退半步。鼻端飘来讨人喜欢的香味,柠檬薄荷。我拿起你放在吧台上喝了小一半的饮料,橘色的包装花枝招展。我拿起来轻轻摇晃了下,颜色艳丽的果汁在瓶子里鲜活诱人地滚涌起来。
我问你说,好喝吗?机灵如你仿佛被这一句话问懵,慢慢地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又摇摇头,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也对你露出笑容,在你还来不及说出半句话的时候,就着瓶子喝下去一口。
太甜了。
舌尖仿佛被糖分咬住一样,黏稠而发麻。你的耳尖已经红了,而我的心情很好,把饮料还给了你。
你好像酝酿了很久又仿佛临时起意,抬起眼帘礼貌而小心地问我,有没有弟弟。
几近透明的巨大空间里余下沉默的呼吸。我望着你,最终淡淡回道:没有。
你并未再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躬了躬身就向门外退去。
我喊住了你。
于我的视野中完全消失之前,你告诉我,你有一个哥哥。
汪氏企业大量购入那支股票的时候,我知道你一定正在为你的成功而欣喜。我不能说这都在我的预料之中,但无论如何,我不想让你在结局来临之际太过失落。你当然很优秀,我只不过是棋先一着。
你本可以就此收手的。
我不知道他们向你允诺了什么。你没有追名逐利的志趣,所以我猜奖品应该是那个困扰你多年的谜,那段消失的记忆。就像那场轰动一时的大火把我牢牢锢在对你的困苦思潮之中,你也一定疑惑于你所失去的那一部分。
你不知道那也是我的一部分。
你也是我的一部分。
你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你需要虹膜副本来打开保险柜。你需要那套足以让你雇主的雇主反败为胜的文件来换取你真正的身世。
我知道哪杯酒里被撒了药粉,这一点上你倒是很传统。但我还不想那么快结束游戏。
你不知道我在想象中描摹过你正装革履下的腰身很多次了。那么漂亮。
宝贝,你的胆子这么大,可竟然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你仿佛忽然变成一个不聪明的孩子,简直让人没法不相信你。
说得夸张点,你让我感觉我有罪。
但是我应该可以相信,你所说的想要留在我身边,多多少少也包含了这样的意思,是不是?
你或许都快忘了你在等我尽快睡着。也难怪。我没有对你留情。
我本来也可以就此收手的。但你和我都犯了个错误。
我本以为在浴室里会是个好主意。
你气息不匀地说,那是不懂事的时候赶时髦纹上去的。但我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为了遮掩一道旧的伤疤。
它的位置。它的形状。它的深度。你一定已经忘记了,但我比任何人都更记得它。
因为那个时候,你从秋千上掉下去的那一刻,我就在几步远的地方看书。
地上有一截细树桩。不起眼,但是断口锐利。那是夏天。
我冲过去抱起你,血沾了我满手。
天意弄人。明台。
天意弄人。
明台。
…………
你丢下了我。
假如我能找到将你送回到我生命里来的人,就算买下他们的一整个机构,用钱或是枪撬开他们的每一张嘴,我在所不惜,我要知道你的下落。但是你消失了,消失得那么彻底。
你留下来的证据足以给汪氏造成不小的麻烦,更何况是在他们气数已尽的这个时候,仿佛一把匕首慢慢地、不动声色地刺入最柔软的地方,在触到核心时忽然锋芒毕露。
你没有让我失望,我早就知道你比他们想象的更聪明。自以为能控制你的人,最终变成了你的棋子。
你把那些精心设计的破绽留给了我。我不知道这是故意使然,还是另一种更深刻的试探。或许你不愿意被任何人利用,早已给自己找好了退路。或许你感激我在这场商业暗战浮出水面之时没有把你交给任何人,汪氏,警察,或是别的什么。又或许,我不敢妄言,但是……
无论是什么。我只想找到你。
『你上次不是问我,有没有弟弟吗。』
『我对你说,没有,是不是。』
『是真的。』
『但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有你这么大了。』
他们并没有伪造那份检验报告。没有人告诉你的是,你原本就是收养而来。你和我的初遇不是在22岁,而是6岁。
我想象你离开我、离开将你训练成一枚致命子弹的雇主之后,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管是行将就木的大财阀还是心急火燎的重案组都追查不到你的踪迹。那个在灯火通明的港湾映衬下熠熠发光的、柔声唱着一首情歌的你,在直耸入云的玻璃苍穹下卸下防备静静休憩的你,或是我不希望任何其他人看到的那个你——
手机屏幕亮起一个未知号码。
我在等你。
//.end.
门从外面开了。他赶忙把书塞进枕头下面。床头一陷,明楼的声音在耳边有如暖酒:“还在看这本。”
“哥哥!”他跃起来。明楼周身带着秋夜的苦凉,面色疲惫但温柔。他一掀被子,把长兄裹进来:“姐姐还生气吗。”明楼轻笑,将他抱着躺倒。
软热手指小心地撩开明楼袖口轻轻摩挲,鞭痕像浅浅的山川起伏在手臂上。明台抬头吻吻他的下颌:“我真想替你挨打。”
明楼不回应他,慢慢说道:“我在答应你睡在我房里的时候,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明台向他眨眨眼睛。
“你现在17岁,明台,”
从明楼的角度望过去,弟弟的面容在低暗灯光中熠熠生辉,眼中溢满期许和不安。
“如果你在18岁爱上别的什么人,我不会原谅你,但绝不会不放你走。”
明台瑟缩一下,紧紧地钻进他怀里。明楼想起枕头下面那本少年维特的烦恼,忽而被一阵心痛袭击。
“明台,大姐还没能完全接受,但是……我很想你了。”
他难得坦诚,此刻几乎有些歉疚。然而明台欣喜地抱住他,两人身躯相贴无隙。明楼轻缓而认真地吻过他之后,将手伸进他的睡衣下头去;明台低低呜咽一声,轻扭几下褪掉了裤子。
“哥哥,我也摸摸你。”
明台神神秘秘地说着,一边伸手过去在他身上四处摸索;被他好奇的天真所打动,明楼牵着他的手将两人握在一起,小家伙年轻又敏感,很快溢出些润液,被窝里湿漉漉一片喘息融进血肉。
“哥哥,还要。”
“等你再长大点。”
“好。”
“姐姐可能会让你去见很多很多女孩子,也可能不会。你听她的话,然后自己做决定,知道了吗?”
“知道。哥哥,留在这睡。”
“还不行。晚安,明台。”
“嗯……晚安。”
//.end.
夜深露重,明楼守了半晚上,推开明台房门。床前地板上空空如也,鞋子也不知放了哪里去。他不动声色把虚掩的窗子关好又走回床头:“小东西。”在被窝里面缩成一团的弟弟瑟缩一下,闷声道:“睡了!”明楼才不管小麻烦精去了哪里夜游,他探进被窝上下摸过一把,皱眉道:“睡觉不脱衣服?”只见被子下头一阵悉悉索索、东倒西歪,夜凉未褪的一团衣物飞出来蹿进他怀里,然后他的手被一把抓住了重新拖进去,触到大片大片光滑柔软的肌肤,似水也如火。
“看,真睡了!”
他败下阵来,只好隔着被子给了弟弟一个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