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见君,你先不要拒绝得这么干脆。我看过了,确实是很不错的故事,原作者亲自参与编剧,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好剧本。」
「我拒绝。」
「近未来背景,微科幻题材,眼下正流行,而且又是超能战斗系,大型动作场面,专业特效团队,正适合你们这一代。所谓当偶像,不就是要抓住当下?你想想,今天还在音番当活动背景板,明天就上节目宣番主演,后天捧个新人奖,过不了多久屏幕上你的名字后面括号里就不再是idol而是演员,多好听啊是不是?」
「我拒绝。」
「听我说,这个本子里……」
宗像忽然压低了声音:
「有——就是,那种,感情戏,你懂的,说不清道不明但女性观众们狂热追捧的那种,你不会不明白吧,搭档可是HMR的八田美——」
他神神秘秘的劝诱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这一次,伏见直接掐断了通话。宗像并不沮丧,他冷静果断地发了个邮件给淡岛世理:『让HMR那边再用点力气,最好让当事人直接接触。这个剧不拍也得拍。』
伏见当前的制作人加保姆几乎是秒回:『了解。请放心。他再嘴硬,就跟他说要把他从HMR跳槽前和八田美咲拍的双人写真重制再版。』
「你开始玩滑板了?」
伏见把美咲的帽檐往下压了压,确认旁人看不见他的面容之后,两个人迅速地从公寓走出来,熟练地没入休息日的街道之中。川流不息的人潮里,二人镇定自若地行进,只是在路过印着自己光鲜姿容的巨幅广告牌前面时,会条件反射地加快脚步、迅速走远。
「是为了拍戏,你不是知道的嘛。十束哥说虽然有特技替身,但近景镜头还是需要会一点才好。」
美咲一手夹着块绘有夸张图案的滑板,加上今天的打扮,看起来和街头巷尾玩着些时髦游戏的年轻人们无异。
「啧,我不是跟你说不要接吗。」
「为什么啊?」
「那个剧本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你不喜欢吗?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啊。」
伏见没法解释得更清楚,有些烦躁地一把拿过美咲手里的纸杯喝了一口。不是咖啡,而是加了奶霜的可可制品。他皱了皱眉,现在连他嘴里也填满那种甜蜜的香味了。
「据说有很多动作戏……草薙哥说了,排得出档期的话,尊哥也会客串一下,多棒啊。」
「你就是冲着这个吧?」
美咲并不否认,他拉了拉帽檐低下头,嘴边露出微笑。
「是啊,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当干这行的嘛。」
「真蠢。」
「但你陪着我一起蠢了。」
「是啊。」
想起早上和宗像之间的交涉,伏见轻轻叹气。他知道这件事已是势在必行,只不过——
「我总觉得那个剧本里讲的故事似曾相识。」
「啊?」
「我每看一行字,都有种能预料到下面会发生什么的感觉,就好像一切都早已经发生过,而我只是在回顾……就连结局我都好像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真搞不懂,我以前根本没看过这个剧本。」
「是吗?」
「很荒谬吧。你信吗?」
「我信。」
才只是初夏,太阳已经把头顶烤得滋滋响。伏见把自己的墨镜摘下来挂到美咲鼻子上,小小的脸一下就被遮去了2/3;美咲把自己戴着的帽子换给他,一边满足地抬起头,透过光学处理过的镜片,他眼前所见是一片美丽的淡紫色天空。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他闭起眼睛,感受着真实而灼热的阳光扑面照耀,在匆匆穿过两人身边的路人们诧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之中,紧紧地牵着伏见的手。
(——因为,我也做过那样一个梦。一个关于我们的梦。)
(但我永远不想告诉你。)
“さる——你搞什么啊!跟你说了不要关掉我的闹钟我打工迟到了你赔啊!?”
“一大早的吵死了,我昨晚通宵工作脑袋里还在嗡嗡响,给我安静会儿。”
“啊?你又是早上才回来的?你们公务员到底还有没有人权了啊给加班费吗……”
“7/24的社畜拿了加班费也没空花。喂,你挡住电视了,给我坐这来。”
“哈?加完班不补觉一大清早的就在那看电视剧你闲得慌啊……这什么啊,现在的晨间剧都变这样了?好像卡通片啊,这么多特效。哇,这个特技也太夸张了吧人类能跳那么高吗……还有这啥?这……这是火吗?这人直接飞起来了啊喂!哇这楼碰一下就塌了……”
“……你就能不能安安静静地看吗。别给我加什么评论音轨。”
“你平常连电视都不看怎么忽然看起这种小孩子的东西,加班加傻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有趣的。”
“啊?”
“有个主角蠢得很像美咲。”
“哈?!你想打架?!我看旁边那个一开口就讨嫌走路又驼背家伙才像你!!くそさ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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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怎样分别在连最滚热的血也凝结成冰的冬日,就会怎样在下雪的季节重逢。
正是靠着这份毫无来由的盲目和固执,我活了下来。
“——喂。”
他睁开眼,面前出现了方向倒置着的一张脸;少女满溢着好奇和不屑两种情绪的面容几乎撞上他的鼻子。
“原来不是尸体啊。”
一时间,他既没有起身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对方;穿着附近高中制服的女孩子,就像流传在这个国土上的不良风气一样,在这种天气里也毫不畏惧地露出绝大部分的腿部皮肤是健康的象牙色,随着站直身体的动作而几乎要露出裙底风光。
——真是迷人的孩子啊。他由衷地在心里发出不合时宜的赞叹。
“你怎么一个人躺在这地方?”
“我在等人。”
他没有说谎。风停了。在积满雪的石板地面上静置了不知多久的身体开始因为失温而有些感官麻木。
“在这种地方?”
“不行吗?”
耳边是厚厚积雪被碾压变形、重重地压叠成一片的声音。那孩子竟然就这样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身穿单薄校服的妙龄少女,背景是废弃许久荒无人烟、曾经是国内最大规模的人工岛的一隅,外加一个身份不明、横躺在地的中年男子,这透着诡异和危险的画面并未令她并显出半分怯色。
是个奇怪的孩子。
“那您为什么来这呢?”
明明自己才是年长一方却使用了平辈敬语的男人在对方看来有些奇怪,但因为过于斯文,倒丝毫不会引起讨人厌的感觉。
“因为我总是做同一个梦,自从有记忆开始。”
“梦?”
“嗯,总是在这座岛上的这个地方。”
“您梦到了什么?”
少女有着长长的、蜷曲丰厚的红色头发,坐下来的时候几乎垂落到地面,在这个暗沉阴霾的冬日里散发出不可思议的火热光芒。
“我梦到,自己在这里被一剑刺穿了心脏。”
刚说完,仿佛又觉得对陌生人说出这样怪异的私事有点滑稽,她自嘲地露出一个笑容,仿佛是为了掩饰尴尬而问他有没有烟。就在这个无心的微笑面前,宗像礼司忽然心碎到无以复加。
正是这残酷热烈的痛觉,将他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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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虫叮咬,花粉症,……主要成分:尤加利树油。……轻微毒性。请勿吞服。…………如发生误食,请联络毒物咨询中心(电话:XXX XXX)或及时就医。……」
“轻微毒性”。伏见很喜欢这个说法。出于这样一个单纯的理由,他把那瓶药水买了下来。他早期的精神鉴定报告中屡屡提起他的轻度反社会倾向,使用的说法从一开始的斩钉截铁到后来的模棱两可,直到近年,已经消失于医师的笔记中;就好像是一个危险的放射性物质逐渐地衰变,完成了转变成另一样物质的过程。
就在刚才,他通过Jungle的服务器发布了一系列足以给整个街区造成混乱的任务,顺利地摆脱了追踪者。这样的小计谋说不上很邪恶,但无疑是极尽利用他人贪欲之能事。过去他对这样的行为没有什么很具体的感想,而现在,每录入一个指令,都令他有种消耗灵魂的错觉。
就在这天清晨,他和美咲用一个吻道别。他们约定在飞船降落的地方再会。
但伏见知道他们对彼此都说了谎。
比水流启动了石板,连空间站的研究员都能直接用肉眼观测到地表上那强烈的、不详的光芒;美咲仍然相信着大人们的承诺,所以他会再次登上天国号,带领剑击队残部冲击Jungle的基地。
至于伏见自己——他知道自己还有最后一通电话要打。
“室长,有一个加密通信……”
“接进来。”
负责通讯联络和网络监听的操作员在第四室任职多年。当这通来电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他因为对潜在的联络者感到了然于胸而显出一些紧张。宗像神情淡然地拿出自己的私人终端,示意队员把这通电话接到他自己的线路上。从他按下通话键的一瞬间开始,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的商榷内容。
“真意外,我倒是想不出你还有什么交易的筹码,伏见君。”
“很不巧,我有。”
宗像沉默了一下,然后对着武装公务车内置的临时作战室中央正在无声旋转着的石板投影微笑起来。
“你好像很确定我会接受你的交易内容。”
“对。”
“你上一次这么有底气还是要挟队里给你换单人宿舍的时候。伏见君,告诉我一个信任像你一样把世界秩序和个人私利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衡量的人的理由。”
“我那时候有社交恐惧症。”
“那现在呢?一个离群索居的反社会分子?”
“室长,你的剑已经裂得差不多了,你想和比水流硬碰硬,只不过是在重演迦具都事件。”
“在那之前我会让世界恢复它应有的秩序。然后……”
“然后会有新的王,新的剑?你是想说这个吗?室长,在那之前你会死,我们都会死。”
“你心里就只有少数人的生命,看来要跟你这样困在自己世界里的小人物谈论世界还是太勉强了。”
“还有,和你在神社见面的那个孩子也会死。”
在那一瞬间,以宗像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半径数十米之内所有的S4队员全都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剧烈的圣域波动。幸而只持续了非常短的时间,并且这股冲击似乎更多地来自于宗像个人情绪上的变化而非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力量爆发,最终并未造成什么物理上的破坏。
“…………真没想到,我想我并没有派遣你进行什么额外的监视任务,伏见君。”
“请别误会,我没有那种癖好。只是碰巧遇见你和她在一起,就‘顺路’做了些调查。她并不是异能者,而且室长你的性格实在太烦人了,一向没什么女人缘,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哦,另外你会喜欢红头发辣妹这一点我也挺意外的。”
“……谢谢你中肯的评价,对此我保留不作回应的权利。”
“你想过吗?她和我们一样,也是这个世界里渺小的一员,难道她的命运也如你所说,是那么地不值一提吗?”
“…………”
“想一想吧,室长。如果你能体会到哪怕一点点我想要某个人活下去的想法,你就……”
“不用再说了。”
“室长?”
“说说你的条件。”
“………………室长,在讨价还价之前,算我多嘴,那孩子到底是谁?”
“和你无关。甚至,也和我无关。”
“无关?”
“她是只属于我个人的记忆。我只能说这么多。现在,伏见君,请说出你的条件吧。”
天国号直接撞毁了掩护着Jungle的地面设施,也驱散了受到绿之王驱使的大部分氏族——他们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氏族,最多不过是和那些终端一样被利用来使用力量的道具而已。真正麻烦的是第六王权者——但那属于宗像是职责。虽然说不上崇拜之情,但他对宗像的坚定和强大深有感悟。再说,还有赤色氏族的小女孩——他不太懂那么小的孩子是怎么被选上成为执掌最危险的力量的王权者,但石板构筑的规则一向荒谬,不容他深究。换个角度想,假如没有这些毫无道理的东西存在,他也不会和伏见相遇了,不是吗?
但他再也无暇顾及。跳下飞艇后他就再也不去管什么任务,一心一意只想找到和他约好在这里汇合的伏见。
手表终端的预设程序只会在美咲切断所有和S4的通讯之后才会启动。这个小小的芯片,会指引他找到伏见的确切位置。一个巨大的坑洞从地表一路贯穿至地底,不知什么时候起,在东京都市民的脚底下被挖掘出来的这个地底世界,在那个深得可怕的坑洞下方,开始一切并要终结一切的德累斯顿石板就在那里。在距离石板所在的空间没有多远的地下楼层上,他找到的是没有明显的外伤但整个人倒在地上的伏见。
美咲赶紧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他的手指摸到了温暖、绵延的眼泪。
“美咲……美咲……!”
他愣住了。很快地,他意识到伏见此时既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说话。伏见低低地呼喊着,声音因为模糊而几近破碎,音调怪异地发着颤;美咲急忙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但无济于事——伏见好像视而不见似的继续呢喃着:
“对不起,美咲,对不起……我只是想救你。”
他心痛极了。
在进入Scepter 4之后,因为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他偷偷翻查过伏见的人事资料,在看到前后延续了将近十多年的精神状态追踪分析报告时,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在伏见的车里、家中和各种地方看到的那些印着处方药标志的瓶罐和纸袋的意义。
一个人如果既没有欲望,也没有仇恨,灵魂就形同枯槁。这个世界上,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伏见猿比古呢。没有人知道。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呢。
“さる。”
头一次,他用一个亲昵的方式呼唤伏见。即使现在伏见并不清醒而且未必能理解他的话,他很确定伏见不会生气。
“さる,听我说。”
他轻轻地抱着伏见,声音就像他们相遇的那个春天一样温暖。再过没多久,这个凛冽的寒冬就会结束,然后他们一起去看过的那些花朵就会盛放吧。当他满怀希望地这么想着,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喜欢上一个比我年纪大很多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伏见并没有回应,仿佛没有听见。美咲不灰心地继续说道:
“刚遇到你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但现在我是大人了,就和你一样……我想帮助你,就像你救了我一样,我也想救你。”
他把仍在沉默低泣着的伏见抱得更紧了些,伸出手一遍一遍地给对方擦干净面颊,直到伏见慢慢地有些平静下来。美咲有些哽咽,但没有放弃:
“我的愿望和你一样……”
那年冬天,伏见在他面前被带走了。后来美咲得知,伏见因为Jungle实质意义上的首领,比水流,那个早该死在迦具都事件中的男人力量溃散的影响,加上石板被破坏受到的连带冲击,因而一度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据说原本作为身心都被强化过的氏族,是不至于无法承受的,但由于近几年间的卧底任务期间一直过着精神高度紧张的生活,外加私下滥用药物,最终造成了几乎不可逆的创伤。
某种意义上,宗像履行了他的承诺;虽然结果并不像当事人预想的那样。作为补偿,他没有向美咲隐瞒伏见和他的交易内容。绿之王和他的氏族被完全镇压,石板的力量也被及时瓦解而没有继续波及一般民众,就结果来看伏见和美咲都算是达成了交换条件。
“伏见君承诺为我们打开Jungle的最后防线,而条件是让八田美咲君你忘记所有与异能者有关的事情。当然,也包括关于他的一切。”
带走伏见的人美咲认识。那些看不见真实面目的人——他在七户釜见过那些打扮成阴阳师的兔子。
他隐隐约约听说过,这些人的工作之一就是消除在异能事件中受到影响的「一般市民」的记忆,以便维持属于石板的「秩序」,也将无关者的视野隔断在异能者的世界之外。
原来如此。他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伏见想要他回到和他相遇之前的生活轨迹里去,去过一个所谓普通人的人生。
就伏见来说,这似乎的确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计划了。至于他自己——他好像很确信没有人会在乎他的结局。想到他这种毫无来由的自信心,美咲有些愤懑。
宗像脸上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内心却因为美咲的那种纯真和率直而忍不住流露出笑意。
“我不会说这是额外的奖励——完成任务是S4成员的本职工作,但我可以破例修改一下交易内容。你意下如何呢?八田君。”
『如果那天在商店街救了你的不是我会怎么样?』
『或者如果那天你放学以后根本就没有去商店街而是去了六本木的游戏中心……』
『又或者那天根本就没有异能者扰乱治安的事件发生。』
『而且要是我那天不想上班而请假了,也就不可能出外勤。』
『就算一切都如同原来一样,但我的小刀打偏了,没能救下你……』
『假如你的脸皮没那么厚,在S4门口等了一两次等不到就放弃了呢?』
『又或者,我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和你谈一谈的话?』
『会怎么样?你想过吗,美咲?』
『没有诶。从来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我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因为我总觉得,我们不相遇的可能性,在这个宇宙里,一分一毫都没有。
一直都想把这件事告诉你。
白米侦探事务所蜷缩在闹市一角,光鲜繁华的商圈里格格不入的一小隅,假如没有人介绍,断然是不会有人光顾这栋早已超过使用年限的老旧建筑物的二楼。底楼是一年里365天都关着门的饮食店,据说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有熟客自己拉起那道卷帘门走进去,只有在那时,里面会漏出些许神秘的灯光,仿佛是鬼魂在营业。
总而言之,从头到脚都像是都市传说一样的存在。
伏见猿比古有个好习惯,那就是近乎条件反射一般的无视技能。对象是7/24的营业时间之中有80%的时间都致力于把办公地点搞得鸡飞狗跳的事务所法人及其伴侣和子女……他也不知道怎么说,但基本上这间侦探社其他三个工作人员的关系就是综上所述。说到底,他也不想深究。就像他们也从不打听他的私生活一样,他需要的正是这么一个对一个因为少年时代的案底而处处受到过多猜忌和好奇的人毫无兴趣的雇主。
伊佐那社这个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甚至偶尔有些神神叨叨,不知为何总能接到些奇奇怪怪的案子,也顺便帮他打发无聊。基于种种原因,他留了下来。利用自己一些虽然不能算良好市民之举但尚且称得上实用的本事,还算轻松地谋生。
对于自己在少管所的那段经历,奇怪的是,他没有什么特别具体的记忆,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仿佛从进去到出来的那么多年间(似乎比一般的管教期都要长许多,但没人解释),发生过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没有颜色的梦,平淡无奇到了极点以至于印象稀薄。
有人曾给过他一个墓园地址,他看着墓碑上与他同样姓氏的名字,却想不起什么童年片段,就连父亲的面容也不甚清晰,或许他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亲密吧。他只能这么想。但是也无所谓了,他并没有什么很伤心的感觉。从没拥有的东西,也就无所谓失去了,不是吗?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
“啊。抱歉。”
所以他才讨厌这种连休日。尤其是来涉谷这种地方,简直是自找罪受。他光顾着追踪终端屏幕上的发信点,一不小心就跟迎面走来的人撞到了肩膀。红色大波浪卷的辣妹,看起来不太好惹,却没有挑事的意思,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不好意思,没事吧?”
开口道歉的却是一旁与她同行的年长男子,讲话非常斯文,是那种年过四十仍让人感到干净舒适、一看就地位不错的人。伏见感慨自己内心的世俗,忍不住又瞄了眼身高刚到男伴肩膀处的年轻女性,这样的两个人,大白天并行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街上,总让人浮想联翩。
“没事。”
“那就好。”
戴着一副无边眼镜的男人身上有着那种上位者独有的高傲气息,但不知为何并未引起他的反感,仿佛早已习惯如此。在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听见那人带着笑意的一句:
“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这样仿佛熟人之间的寒暄,分明是毫不相识的人,他当然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当他回头时,那两人已经消失在熙攘人海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而这天的奇遇还不止这一件。
好不容易拍到了委托人想要的影像,从商业区挤回事务所的时候,伊佐那社不知为何正被夜刀神狗朗用锅铲架着脖子(原因他懒得问),一看到他开门进来,一脸兴奋向他挥舞着手里的纸条:
“你终于回来啦~!快看快看,是新的委托哦。”
“你又接了什么鬼东西……先说好,捉奸、找猫和挖坟的案子我再也不干了。”
“这次不是啦!而且这也不能算是我接的,因为委托人指名要你去呢。他好像认识你。”
“认识我?”
“嗯,他说他跟你认识很久了,因为你不在,他留了这个电话。”
“他有没有说他叫什么?”
“嗯……我想想……他姓什么呢……哎呀,没记清楚!不过名字我有印象哦,因为是很美的两个字。”
“女的吗?”
“不,就因为是男的,所以那样的名字让人很难忘记呢,等一下等一下小黑不要掐我我很快就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叫…み……”
蜜桃派//.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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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说过这种事。叫做选择性失忆。在前一任主治医师看来在精神上已经不太适合社会生存的伏见猿比古,不但顽强地融入了职场生活,甚至建立起了一个近乎完美的防御机制,在顺利求生的同时也把绝大部分的社交伤害挡在安全圈外。
他也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比如离开Scepter 4之后的某天他猛然惊觉自己想不起自己那把佩刀的名字。明明应该是个上司硬塞过来的蠢到极点的名字,脑海里却怎么也搜寻不到。医师警告过他不要轻易中断用药但他没法像个没被满世界通缉的人那样淡然自若去看诊,在试过几次黑市上流通的处方后他觉得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变得容易做梦,即便是醒着的时候。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八田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他梦里。出乎意料地,即便是在如此的孤独流亡之中,有八田出现的梦境都没有朝着噩梦的方向发展。
比起梦,更像是一些回忆。他们共同拥有过的一切提醒着他,支撑着他。
正是因为这样,在八田出现在飞艇上的时候,他一度以为是另一个梦,只是这个梦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被实现过——在那个时候,他们没能一起登上这片天空之境观看世界。
他只好奇这个梦什么时候会醒。
“下雨了。”
伏见的声音在生意冷清的店堂里响起,有着与当下情形不相干的平静。
“还吃吗?”
他指了指八田面前已经化开了八成的冰淇淋。芒果香草,嵌着的一粒草莓被咬了一半,鲜艳欲滴。
“吃。”
这样说着他却没有行动。从玻璃的反光里,八田看见伏见伸过来的手差一点就要碰到他的头发,却又半途收了回去。
(——你为什么不摸摸我。你知不知道我愿意让你做任何事情。)
不自觉地怀抱着这样危险的想法,他失望地闭上眼睛。忽然地,某种巨大而不可抗拒的疲惫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仿佛一阵海浪将他推上了沙滩就此搁浅,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着绝望和缺氧将他烤干。
八田默默地把脸埋进交叠起来搁在桌板上的手臂之间。他偏过头,面对着小型家庭餐馆在经年累月的营业下被浸上了洗不掉的油污和灰尘痕迹的窗户,在这一层玻璃之外,正是城市里车水马龙、毫不知情的过客在奔忙。地面上积聚的雨水正把目之所及的世界倒映出另一番色彩,此刻有些许令人怀念。
在他刚刚进中学没多久的时候,伏见从劫持了餐馆顾客的异能者嫌犯手中将他救出,从那之后他就经常和伏见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完全没有半点浪漫气氛,只有卡路里经过油炸烹煮爆发出来的香气让他感到安心。
那个时候他有了新的爸爸,新的姓氏,新的学校和一切,却日复一日地倍感孤独。或许,比起痴迷于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自己更多地是被伏见身上与他同质的东西所吸引也说不定。他想。
“我去买包烟。”
嘱咐他留在原地等待之后伏见起身走了出去。五分钟之后八田的通讯手表上传来了言简意赅的一条讯息:『不要看窗外。从厨房后面的防火门出来,不要和任何人搭话。』。
他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但什么都没发现。夜色与霓虹为他们带来庇护,同时也切断他们与地面之上那个世界的联系。
他们又换了辆哪儿都很常见的车,伏见不知从哪搞来的。他们停在郊区一家老旧的旅馆,这种地方的监控只是做做样子,很多甚至都没有接上电。
“刚才我还以为你要丢下我走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就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里八田其实设想了很多的可能性,却没有勇气起身去追上对方;伏见坐在床沿整理着剩余的匕首,细致地一把一把擦干净,显露出一种惊人而怪异的耐心。
“因为你到现在都没告诉我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怎么做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现在可是世界的危急关头,要是弄不好的话……”
“小孩子想这些干嘛。”
“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猿比古。”
八田绕过床来站到离他很近的地方,仿佛是为了让他看清楚两人之间明了不过的事实:
“你以为自从我们认识以来,都过去多久了。”
伏见感到一阵心惊。八田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刺入心底,令他一瞬间背脊发凉。这种大人式的直截了当,倒是让他想起一个人。
他极度不愿意提起宗像礼司。
比起厌恶曾经的上司本人,更令他感到痛苦不安的,是自己与青之王之间的关系——说是互相利用未免夸大其词,毕竟双方摆在赌桌上的筹码实在相差悬殊。对宗像来说,他成功或是失败,最多不过是那个他所触及不到的游戏里头下一步的走法偏差,于他而言却是全部的命运。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那种反抗的心情,在得知八田成为氏族一员的时候终于到达了沸点。
(——说什么保护。分明就是要挟。)
(——如果敢真的背叛的话,会失去些什么你也很清楚吧?)
(——当然了。毕竟您可不是做不出来的人啊。)
“我们距离自由已经很近了,美咲。”
“什么意思?猿比古,你难道想投靠绿色那边……”
“他答应我,解放石板之后会彻底抹去我的名字,所有的档案,所有人关于我的记忆。简而言之,就是真正地消失在人海里。”
“你…你在说什么啊!那种事怎么可能!消失什么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
“…………”
“美咲,你能明白吗?”
“…………”
“我唯一后悔的是把你拖下水。但是不用担心,你看到青之王的剑了吗?他再怎么显摆出游刃有余的样子,力量都已经在崩溃边缘了。你很快也可以自由了,是不是很棒?”
“…………”
“说句话啊,美咲……说点什么。”
“猿比古,我……”
“要不你来说两句吧,室长?”
“什……”
在八田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伏见已经从他的衣袋里抽出了那个小小的物件。
从还没进入青组之前开始,他就一直都是用伏见亲手为他编程改装的手表型终端的。随身携带这台工作终端,作为得到潜入天国号飞艇接触伏见的机会的交换条件,是宗像和他的私人协定。
然而此刻伏见的神情是仿佛早已看过剧本一般的波澜不惊。
——他早就预料到了。八田意识到。
“我知道你在听,室长——正好我也想通知你一声,我不想继续当你的囚犯了。”
附在伏见匕首上的光晕,闪烁着冰冷决绝的蓝色。
“但我也不会再变成谁的棋子。永远不会。”
终端机在这干脆利落的一击之下,彻底停止了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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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以为是个麻木不仁的异类分子?恰恰相反,支持你活下去的东西,正是所谓负罪感。』
这是被伏见在通讯录里备注为「庸医」的家伙对他说过的话,他一度不以为然。在以法务局户籍课为掩体光明正大行法外管理之职的部门上班的时候别人觉得他是社交障碍患者,在J打头的非法网络组织里,绝大部分乌合之众则对他既好奇又畏惧,他被看作是离群索居的法外狂徒。
他从来没有告诉八田自己送给他的手表里安装了加密的定位芯片。
没等八田靠近天国号五公里之内,他已经临时遣散了驻守在飞艇上的所有『Jungle』人员,只留下自己一个。
他没法告诉八田自己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用另一种方式。只是接起一个电话的距离,但也足够遥远到能要了人的命。
就在依照上司的密令潜入『Jungle』卧底的一个月之后,从青之王那里传来了已经把八田美咲收编入第四王权者氏族“加以保护”的消息。他深知这一举动的个中含义,没有做出很大反应,甚至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问。
仿佛早有预料。
难得的机会,却没法让美咲好好看看这里的风景啊……明明那时候那么渴望登上这艘船,迫切想知道距离现实生活很远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或许,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诺亚方舟呢?
“我梦到你了……”
他几乎是呢喃着把这句话说出来,好像依然身处梦中,身处那沉沉的、醒不过来的黑夜里,而怀里紧抱的正是唯一的光源,一松手就是永远的深渊。八田沉浸在他久久的、密不透风的拥抱之中,既喜悦又迷惑,如此毫不保留地展露出富有感情那一面的伏见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伏见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很拘谨,即便有的时候一切都已经那么地水到渠成,却仍然宁愿收回自己的手,躲进属于自己的那片阴影里去。
“真是疯了,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已经尽量靠近建筑物顶层了,再偏离航道的话自动驾驶系统就没法把船带回天空了。再先进的运算也是有极限的啊,就满足吧。”
“所以现在那艘船没有人在开?”
“那种事就留给S4去操心吧。”
“猿比古,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知道我要去找你似的。怎么会?用直升机突击队打掩护来潜入飞艇这事只有我和室长知道呢。”
“……那个人说的话你最好……算了。没什么。”
“怎么啦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听到你嘴里说出‘室长’两个字,感觉怪魔幻的……”
“有吗?我倒是已经习惯了。”
“嗯……你长高了啊。”
“嘿嘿!”
“没有以前可爱了。”
“要可爱干嘛!帅才重要!”
“啧。你高兴就行。”
“你刚才说你做了什么梦啊?告诉我。”
“我忘记了。”
“什么嘛”地咕哝了一声,八田不再深究。他和伏见又静静地拥抱了彼此一会儿,接着他就感觉到了一个吻,出乎意料地,比起害羞,更多地是一种对温暖的渴求。另一个吻落在鼻尖,然后又扫过额头,眼角……
在他遇到伏见的时候,对方已经是一个聪明寡言的大人,有些遗世独立,令他向往。
伏见猿比古是如此地与众不同,令人费解,而当他们走得越近,谜团只增未减。多年过去他发现自己心中对长大的渴望未变,与此同时很奇怪地,想要变成像伏见一样的想法渐渐淡去色彩,取而代之的是想要真正了解他的渴望。
或许,只是万一,是不是有可能,伏见也在等待着他呢?
谁知道。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他再逃走了。这是一定的。不会让他再一个人往前走了。不是从无聊的现实世界中,也不是从荒谬的权力之争里,而是从那个孤独的深渊,从那个保护着他的同时也从内部长出刺来让他轻轻一动就遍体鳞伤的茧里面……
“我们回去吧。”
八田认真地说。
其实他是被隔音不良的墙板另一边的嘈杂给吵醒的。他也说不清那种喧吵是什么,或许是他想象的那种声音,也可能不是——那种理所当然会出现在这种无证经营的小旅店里的动静,但很奇怪地,他并没有感觉到很多的好奇或是难为情,可能是伏见正在他身边,令他下意识觉得其他的一切都没有那么值得关注了的缘故。
“我们回家吧?”
八田又重复了一遍,但换了个在自己听来更有吸引力的说法;伏见没有回答,他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八田以为他会把自己再抱紧一些但实际上并没有。两个人沉默着挤在一张床上而没有对话也没有行动,一直到八田快要受不了这种对峙而马上要跳起来的时候,伏见开口了:
“我回不去了。”
“没事的!告诉室长你的任务失败了,需要马上撤离,不就……”
“是我让它失败的。”
“但是没有人说一定会成功……”
“我是故意让它失败的,美咲。”
“什么?”
“从去年开始我传回Scepter 4的情报里有50%都是假的,是比水流设下的陷阱,不然你以为原先占据优势、牢牢压制着绿之王的宗像礼司怎么会节节败退?”
八田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我不仅是间谍,我是真正的叛徒。这样说——你懂了吗?他不是让你来营救我,他是逼不得已。就在我和你说话的这个时候,保守估计,就在这个建筑周围至少有30名以上曾经的同僚正全副武装地等候着,只要一声令下——”
“为什么?”
看着那双眼睛从依赖和信任逐渐陷入巨大的震惊和困惑,伏见内心有阵阵钝痛灼烧。原来,到头来,他对温暖和幸福的唯一追寻,却只能用一种略带自嘲、几乎不再怀抱希望的语气,这样冷冰冰地说出来: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中学三年级,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在空旷无垠的病房里,聆听着呼吸机里若隐若现的杂音。那是一个无益于他人无益于自身,更无益于世界的生命最后的独奏。
比起那些被当做活着的玩物反复地摆弄、抛弃、回收然后周而复始的记忆,讽刺的是,坐在观众席里看着被掩盖在白布下面的伏见仁希,反倒是他脑海中关于生父最鲜明的画面。
他预感自己有一天会忘记一切。
唯独这一刻。
『构成你的东西本质上和是我一模一样。这是改变不了的。』
『你最后只能成为另一个我。』
『知道了吗?小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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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下形容宗像礼司对新入职的部下念誓词的时候就像在搞诗朗诵,过度庄严反而显得浮夸,更何况十个新人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其实根本对那一大段话里的真实意味半懂不懂。
宗像本人声称的教育方针是“慢慢来”,“顺其自然”。话虽如此,别人有时也会认为,其实他根本无所谓也说不定。这一点尤其可以从他对伏见猿比古和八田美咲的态度中推测出来。
退一万步讲,伏见被选中大致是因为个人能力超群,但八田怎么看都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倒不是说他有什么能力不足或是性格怪异和别人处不来,只是他更像是一朵长错了地方的植物,一开始就不该扎根于此——理所当然地,部门里传言四起。
本已成为某种微妙顾忌的伏见的名字再度被翻了出来。或许钻进了宗像的耳朵,但上司没澄清也没喝止,也就被当成一种默认。
部下们说他纵容八田鲁莽行事,一如他放任伏见叛离Scepter 4。
原任青服第三把手的伏见猿比古失踪第三年,被确认在以绿之王为中心的非法异能组织「Jungle」中进行活动且身居高位,利用网络策划和执行多项意图扰乱王权平衡的破坏活动。因为其在异能管理组织Scepter 4原有的职务背景,他还掌握了大量执法部门的关键情报,因此尤为危险且破坏性极大,造成的直接和间接损失以及将来可能构成的威胁,已不可估量,已被列入一级通缉对象名单。
这是官方文件上的说法。换到了宗像那里,被总结成了轻描淡写的一句:“哦,伏见君啊,没什么,就是跳槽了而已。”
原本怒气冲冲闯进上司办公室拍桌子质问的八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乖乖坐到了按宗像的喜好设置的茶室里。端起上司推过来的茶杯时内心狂烈的愤怒忽然被过滤掉得只余下了惊惶。
装满茶水的杯子哗啦一声碎在榻榻米上,宗像淡淡地望过去没有说什么,一阵淡青色的光芒闪耀过后茶杯恢复如初,没有留下半道裂痕。
“室长,猿比古他……是真的吗?加入我们一直在调查的「Jungle」什么的……”
“啊,或许是真的吧,也或许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啊!不要这样似是而非地说话,我听不懂!你知道真相的吧?!”
“看来八田君还是不怎么了解伏见君。”
“什么?”
“他应该跟你说过他是为什么加入Scepter 4的吧?”
“他……他好像稍微说过一点,但是……”
“就是这样。即便在政府部门身居要职,他也从来都不在白名单上,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救过我……”
“是的,他不但救过你,他还救过很多其他人,这一点不可否认——但你知道曾经有多少人因为他而失去一切甚至丧命吗?或许远远比他帮助过的人多。本质上来说,他替我办事,作为Scepter 4的一员行动,只不过是一种赎罪。但是归根结底,像他那样才能超群的人厌倦这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很清楚这一点。”
“………………”
“或许八田君是被他迷惑了吧?也或许是因为,你对他来说是特别的,所以他对待你的态度尤其不同?在别人眼中的伏见猿比古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究竟有没有了解过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离经叛道,本性难移,这是事实,八田君。作为一个大人,直面这一点才能生存于世,你也差不多该明白这一点了吧?尤其是在伏见君的事情上。”
“…………”
“他有没有跟你说在被逮捕以后做精神鉴定的时候,他的诊断结果是完全正常,而且在得知自己行为造成的后果之后没有表现出任何负罪感或是悔过之意,吓坏了当时的办案人员?才十五岁的孩子啊。你能想象吗?”
“…………我要去找他。”
“假如能找到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自己问清楚。”
“看来你不相信我呢,我可是有点受伤了哦。
“室长,你知道他在哪里的,对吧?”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
“你不是说你耳目遍地的嘛,难道你是吹牛的?”
“唉呀呀,我竟然会被质疑能力,真是有失颜面,那我就只好告诉你了。”
“真的?!这…这么简单?”
“让你了解真相也是很重要的,从有效执行公务的角度考虑。”
『我写了个病毒投放到了公共网络里,然后就没管了。就这样。』
『我已经无药可救了,美咲。你懂吗?我天生就是一个犯罪者,和我爸爸一样。』
『你不是说想知道我的事吗。现在感觉如何?』
“八田君,你知道"Himmelreich号吗?”
“什么?”
“盘旋在东京上空的飞艇。也有人称之为某种都市传说——曾经是白银之王的空中帝国。”
“啊!就是那个啊!我、我和猿比古一起去看过!在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小鬼的时候。”
“白银之王失踪,那艘飞艇现在已经被绿之氏族所占据,利用其法外之地的优势,被用来继续破坏石板所建立的秩序。”
“难道……”
“去那里见见他吧,然后你就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那条——游曳在被城市灯光映照得如同白昼般的夜空之中的银色鲸鱼啊。
还有那个带着烟草香气的拥抱。他们是第一次靠得那么近……
(——那上面看到的世界会和我们现在站着的地面完全不一样吧。)
(——你难道不想上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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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僚的婚宴上,八田遇见了不能算认识的人。对方从后面忽然叫住他:
“你是伏见猿比古的小朋友吧?”
他惊讶地回过头去。已经好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果然是。”
“你认识猿比古?”
“你忘了啊,他还差你来过我这拿药。”
八田转了转眼珠,终于想起来一点点关于这张脸的讯息。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被伏见拜托过一次这样的小事情,此刻记起,好像刚刚发生在昨天。他立刻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您…您好!承蒙关照……”
“关照吗,他还活着我就该烧香拜佛了,我谢谢他才对。”
可能是因为伏见实在不是个听话的病患,这位先生说起话来有些不留情面,八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一时间杵在原地。
“他好久都没来了,是病好了还是上吊啦?”
八田脸色有点黑,虽然感觉得出对方应该是没有恶意,但也不禁揣测起伏见到底是怎么把一位久经沙场的精神科医师给惹毛至此的。
“那个,请问……猿比古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嗯?他没跟你说吗?真可惜,我还以为他终于有了个能聊聊天的人。”
“……他不跟我说这些。”
“那我就更不能和你说啦。”
“呃……”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转告他一句吧,虽然我也跟他本人说过很多次了,过去无法改变,接受当下的自己才能好好活下去啊。”
想起伏见隐隐约约和他提起过的那些过往,八田的内心一阵钝痛。对于伏见来说,到底有没有「好好活着」这样的想法呢?可怕的是,他从记忆中搜刮不出一点对方流露出来的关于追寻幸福的印象,好像那样随波逐流的态度,就已经是生活的全部。
“我会转告他的。”
“提醒他少抽点烟吧。”
“好……”
“想解脱的话醺酒比较有效。”
“…………”
“我其实不了解猿比古。”
“对他的事情,我只知道一点点而已。”
“等到他不在身边了我才发现这一点……”
“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现在也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我太差劲了,是不是?”
装饰华美的空间里充斥着名为牛头不对马嘴的气氛。
“我很感动哦,八田君出席了一年一度的忘年会。”
“是因为其他人都找到借口开溜了,只剩下我了啊,室长。”
“——并且愿意把我当成倾诉的对象。”
八田扭过头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到底没有把「因为两个人都没话讲也太尴尬了我不忍心」这句实话给说出来,给上司留了一点尊严;逐渐习惯了这个有些稀奇古怪的职场,对很多事情的接受度都上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甚至有了些许终于成为一个成熟大人的幻觉,让八田自身很是受用。
“伏见君的情况,我倒是略有耳闻哦。想听吗?”
“猿比古说‘不管室长说任何关于我的事都不要信,最好听也不要听’,所以还是免了。”
宗像露出了戏剧性的受伤表情。毕竟还年轻的八田有些于心不忍:
“您……实在想说的话就说吧,我会当做没听到的。”
“真体贴。”
“但是,在那之前,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想问。”
“嗯?乐意解答。是什么事呢?”
“就是……室长,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你是说?”
“就是……不管怎么样,我那时候还是个小鬼啊,我自己也知道,我根本不是当公务员的料嘛,更别说是这种敏感的异能部门……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这个嘛……”
“说什么‘我很看中你的潜能’,其实是室长你随口瞎诌的对吧?”
“哈哈哈,好直接呢八田君,但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啊?不能说吗?”
“八田君的确很有才能哦,这一点不用怀疑,但如果要说没有什么特殊原因的话……肯定是假的。”
“果然是吧?!我就知道!所以,所以说,就不能告诉我吗?是和猿比古有关吗?是不是和他失踪这么久有关系?你其实能联络到他的对吧?他到底去了哪里啊?”
“哎呀呀,这么多问题我可没法一口气回答你啊……”
——人要是孤单太久的话就会失去自我。
——谁说的?
——以前给我看病那个庸医。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尼古丁不如酒精。
——为什么?
——死得太慢。
——这样啊。那你现在好点了没?
——肯定没好啊。
——你怎么知道?
——要是没病了怎么会跟自己脑袋里的声音聊这么久。
——说得也是!
“室长。这是『Jungle』的后台运营情况分析,包括B级以上干部的背景情报。”
“不愧是伏见君,效率一流呢。”
“在那种情况下打入内部,这几年能对这个几乎无形的异能组织进行监控和压制,真的是多亏了他呢。”
“伏见君的工作能力确实毋庸置疑。”
“不过……真的要让他继续潜伏下去吗?”
“哦?你有什么见解吗?”
“不,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不,没什么……”
“你是担心他真的背叛我,反过来为『Jungle』卖命?”
“室、室长!这种话再怎么说也太……伏见先生他可是拼了命……”
“是啊,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两样豁出命也想保护的东西吧,就算是伏见君那样对自己的人生那么冷漠的孩子也一样。”
“…………室长……”
“他说了什么吗?”
“诶?”
“伏见君传了什么话过来吧,搞得你们这么紧张兮兮的,还真是少见啊。”
“…………什么都瞒不过您。”
“呵,只是比你们更清楚他的小把戏。”
“这次除了情报之外,伏见先生还用暗码传来了别的其他的东西,已经解码出来了。只有一句话……”
“哦?”
“…………『我会干掉王 放了美咲』。”
]]>他的上司上一回被部下吐槽“室长又带了这么年轻的小鬼回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其实授刀仪式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誓词八田半句没懂,只在接过佩刀的时候,力量通过手中沉甸甸的冷兵器灌注过来几乎将他压得站不起身,他才忽然明白以前伏见说过的,所谓的超能力,并不是人们想象中那么自由自在的东西。
好在S4虽然公务繁多,倒不是那么难以生存的地方,同事里偶尔也有个没正经的人,同样使用异能各人在使用上也有才能之分,比起论资排辈更注重实力倒让八田感到很自在,除了要向女上司报告的时候总也掩不去紧张,其他的一切可以说是安然无事。
人生的际遇就在一瞬之间。
当他在那间公寓里近乎绝望地等待了一个月,没有伏见的消息,说好了两个人专用的通讯线路一直都是忙音,去S4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已经在焦急和迷茫中快要失去理智的八田,等来的是一位从未谋面的年长男子,身着与伏见相似的蓝色制服,全身散发着一股非比寻常的可怕威仪,即便是尚未步入社会的八田也看得出来他是个轻易见不到的厉害人物。
“鄙姓宗像,是伏见猿比古的上司。”
他说话极具教养,又有种高高在上的高傲风度,令身心都还是小孩子的八田呆若木鸡。另外,这个叫宗像的人还有一个特点,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所谓的「单刀直入」——
“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八田美咲君——你有没有兴趣当公务员?”
他曾经那么喜欢和伏见分享他人生里一切最奇妙最怪异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尽管,对于与他有着年龄鸿沟的伏见来说,小孩子大部分的奇遇不过都是大惊小怪,更不必说身为异能管理部门的一员,这个世界上其实几乎没有什么能真正令伏见感到惊讶的东西。即便如此,伏见仍然对八田的每一个故事都耐心聆听,仿佛原本毫无关系的两人之间的这种毫无芥蒂的交谈,才是凡俗世界里最惊异的奇迹。
他也曾经很渴望了解伏见所身处的世界。他好奇拥有凡人所没有的强大力量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宗像并没有向他解释过,是为了什么理由,招募了他这样并没有什么优异的头脑、也没有什么突出的能力的小鬼,进了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国家最紧要的部门里头谋事。仿佛这件事情背后本身就有一层理所当然的缘由,并且是不能深究、也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讲的那种。
他隐约觉得这和伏见有关。只是一种直觉,但他挺确信。
偌大一个公务机关,所有的人,在他面前,没有提起过伏见。仿佛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
仿佛这个人已被世界遗忘。
——但我不会忘记你。
与伏见猿比古认识之后的第五年,八田躺在法务局户籍课第四分室前院那棵传说中枯木逢春的樱花树下面,煦暖的风正卷挟着万物萌发的芬芳将他的意识轻轻托起,飘到半空。
“开很多花的树下面,说不定埋着什么东西哦……”
漫画小说里的故作玄虚的离奇情节在脑海里浮现,八田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
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一个声音,冷冷淡淡但带给他安心和温暖,轻轻说道:
『那是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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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呢,伏见先生。”
“啊?”
正埋头翻阅文件的伏见抬起头。办公室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内阁会议通过民法修正案的报道。
“修改成年年龄为18岁,可以少等两年了呢伏见先生。啊,不过法定结婚年龄上调了两岁,这一点还是要注意哦。”
“且不论你想暗示什么,我要真被抓了的话不用再帮你改错字这一点倒算是松了口气。”
不想理会周围带着笑意的窃窃私语,把打满红圈的文件夹往对方脸上一摔,伏见拎起外套和车钥匙罕见地早退了。又到了花开漫天的季节,就和遇见八田的时候一样;前院里起死回生的樱花树很是争气地连开了三年,一年比一年更繁茂盛大。
“我看是底下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看多了漫画的八田评论道。
“是回光返照了吧……”伏见心里这样想却没说。
就算已经换掉了制服,倚着车门守在校门口的伏见也还是太显眼了,惹得一群春心萌动的少男少女们纷纷侧目。他与八田的戒烟协议并未达成一致,作为妥协他最近换了口味淡一点的烟,渐渐地倒也习惯了,就像习惯很多其他事情一样。但他并不觉得这是出于忍耐,不如说,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反而更轻松的生存方式。
从校门走出来的八田一眼就望见他,开心地跑了过来。熟年男子和初中毕业生,周围人来人往,不由得都多看了他们几眼,各色各样的目光像雨水围拢过来想要将两人淹没。
“毕业典礼怎么样?”
“无聊死啦。不过好歹结束了!”
“恭喜啊,在被开除之前顺利毕业了真不容易。”
“什么啊,我出勤日还是够的!”
“这是礼物。”
“咦?哇,礼物?是什么?”
外观很是时髦的运动手表,在摁下侧边按键时,表盘上出现了被呼叫的号码和立体投影。
“用这个的话我和你的任何联络都不会被监听,来自网络的监控也会受到拦截,不用担心泄露信息。”
“是你自己做的?太厉害了!”
“总之你就当是玩具用着吧。”
关于搬出来住到外面,八田对家里的说法是升学以后离学校更近——虽然不完全是借口但不能排除有假公济私的嫌疑。伏见敷衍地反对了一小会儿之后就妥协了,一如既往。作为最后的良知,他在单身公寓的书房里另外架了张床。
两个人的生活开始了。部下抹着眼角目送最近忽然开始准点下班、甚至不惜把没做完的工作带回家去的上司,仿佛在目睹社会新闻板块里见不得人的头条的诞生。
“伏见先生,别被抓啊。”
伏见懒得理他们。八田自己剪掉了两边像兔耳一样垂着的鬓发,手法惨不忍睹,伏见不得不亲自动手修葺了好半天才弄出个好歹能出门的样子。虽然发育缓慢,八田终于还是过了那种性别模糊的年纪,已经是分明的男孩子了。那种属于未熟果实的酸涩的芬芳,正一天一天变成更加甜美的、危险的香气。
“进哪个社团好?”
“能早回家的。”
“你那叫归宅社!”
高中入学的第一天晚上,八田躺在他腿上浏览着学校社团的招募页面。对团体活动感到全身心过敏的伏见并不想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但从初中起就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怎么融入过周围的八田好像兴致很高,倒让他有些意外。不久之后的一天八田带着磕碰出来的青肿伤口回来,伏见吓得以为他受到什么欺凌,然后看到他身后的滑板。
“……开心吗?”
“嗯!”
一句『那就好』哽在嘴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都快忘了,八田始终还是个开朗好相处的孩子。
他打开书房门轻轻地走进去,黑暗中熟睡的八田没有听见一点动静。送他离开的车只能在家门口停5分钟,他原本写好了留言的纸条,在下车前又撕掉了。原来人在这样的时候,千言万语也变得浅薄。
他实在想不到要嘱咐些什么。房子里的一切他甚至没有八田来得熟悉,有时连找个咖啡也要打电话问了才行。他也不是八田的监护人,说是朋友又太奇怪,如果要说还有什么在此之上的关系……如果一定要用世俗的眼光来评判,也很难称作是情人,且他有仗着年长无耻引诱之嫌,无论如何衡量都不够对等的关系也让人感到沉重。
『这次是没法保证能活着回来的任务,伏见君有拒绝的自由。』
『说得好像以前那些就有生命保障似的,怎么忽然还客气起来了。』
『我是说真的哦,虽然是只有伏见君能完成的任务,但不代表你一定要接受。』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现在和以前不同了。』
『以前?』
『那种随时结束也不觉得可惜的样子。』
『…………是吗?』
『是哦。』
『……』
『其实人生也没那么糟糕,对吧?』
(——就有那么糟哦。)
俯身轻轻抚摸着八田的脸颊的伏见心里苦涩地想道。
无人知晓的黑暗之中,他第一次把这个吻落在那双嘴唇上。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就在得到什么之后却又面临着再度一无所有……比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要糟糕一千倍一万倍。)
而伏见甚至不知道要不要说一句再见。
]]>在和大自己17岁半的户籍警相识的第三年,14岁半的纯真少年八田美咲在凌晨三点哭醒过来,抽着鼻子摇醒了身旁仅仅入眠不到两小时的人:
“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不上高中了好不好。”
在没戴眼镜的伏见眼里,眼前的八田在乌漆墨黑的背景里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小影子。他伸出手摸了摸那团黑影毛茸茸乱蓬蓬的脑袋,半梦半醒地问:
“又怎么了?”
“我梦里都在补习,好累啊,结果拿到试卷,连题目都看不懂,你还对我说考不上高中的话就再也不理我了,我就哭醒了。”
黑暗中,伏见望着眼前黑乎乎小小的一团,沉默片刻后声音沙哑地回道:
“这话我倒真说过。”
他实在撑不住了,话音刚落倒头就睡,任凭一旁八田怎么失声痛骂他是禽兽魔鬼也不再搭理了。
伏见猿比古其人,早年辍学后一度投身于网络犯罪事业而后被官方(强行)招安,如今已是政府部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不经过十几个电话通报转接根本别想跟他说上话,换言之学业从来就没有对他的人生事业产生过一星半点的影响;如此视公共教育为粪土的一介法外狂徒却威逼利诱同样讨厌上学的八田必须乖乖就读高中,令对方大为不解。对此他的解释倒很简洁直白:
“把你塞进高中你就没工夫成天缠着我了。”
啃着笔帽的学渣一脸扎进被伏见写满批注的习题册里大喊不公。坐在暖桌对面的伏见在电脑上处理着耸人听闻的异能者罪案卷宗,一边抽空指导中三应考生的补习作业。他在三年里换了五个医生,好消息是精神状态有了显著的改善,相对的身体状况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衰落下去,第五位医生在听闻他的工作量和生活作息之后推着眼镜问他:“我就直说了吧,您是不是只打算活到40岁?要不要来签个器官捐赠协议,为世界留下一点有益的纪念?”
伏见所在的部门职能特殊,近年来异能事件频发,公众眼皮底下发生的不过九牛一毛,暗地里要处理的麻烦根本不是新闻头版的耸动标题能简单概括的范畴。也不知这世界是怎么了,假如久违的末日将近,不知多年积攒的带薪假期还来不来得及用完?
(在那之前,能看到美咲长大吗?)
(假如自己比这个星球更早灰飞烟灭的话,谁来保护他呢?)
“猿比古,我昨天在网上看见市区里有人骑着匹长着翅膀的马在街上走诶,好厉害。”
“叫你好好复习你刷什么推特?…………话说那人大概是我上司。啧,真想装不认识,都叫他不要骑着权外者遛街了……”
“咦——!那,那匹马……”
“是动物形态的异能者,挺罕见的。”
“猿比古工作的地方好酷啊!”
“那翅膀只是摆设而已!百无一用的家伙,吃得还特多。啧,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最近办公室里都会飘进来马粪的味道,我都不敢开窗了……”
“你怎么都从来不跟我说你工作时候遇到那些好玩的事?”
“你觉得好玩吗……”
“超能力不是很酷吗!为所欲为!”
“还为所欲为……这么说吧,大部分异能者的能力都挺莫名其妙的,还有什么能让人跪下来喊殿下的神经病,这么无聊的超能力能拿来干嘛?送我都不要。”
“但是猿比古就很帅啊,虽然我只看过一次……”
“在一般民众面前使用异能的话事后要写报告的。……我的能力,说到底也只是办公道具而已,没你想的那么自由。”
“但是你能唰唰唰地拆墙!”
“别说得好像施工队似的!”
“我也想要超能力!要帅的!最好能哗啦啦放火的那种!”
“不许要!快把这题给我写完!”
伏见没有说你要学会自己活下去才行,老逃学被什么奇怪的帮派拐走的话人生就完蛋了——之类的官话。他不想让八田面前的自己听起来太像个大人,就在他逐渐得到了八田对他的依赖的时候。他也不想向现实这种无聊的东西屈服,尽管他已经在一条不寻常的叛逆之路上循规蹈矩了很多年仿佛自身也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矛盾体。他甚至不想让时间走得太快……在他一个人的时候,时间不过是幻觉。而当八田出现以后,哪怕是小孩子长高了一点点都能令他感到真实的刺痛。
“等到你成年的时候我已经是个无趣的中年男子了。”假如没有因公殉职的话。
“哈?你刚才说话了吗?”
把隔音耳机摘下来的八田快要把脑门凑到他鼻尖下面。
“没有。”
伏见顺势轻轻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罔顾内心那个声音绝望地呼喊着:求求你,不要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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